留下二十名夔牛衛看守車馬,其他人全部踏泥而行。


    老吳和寶蓋一左一右攙扶季博常,不是他有多嬌氣,而是他的官靴在走出十餘步之後,便掉了鞋底。


    這東西本就不是拿來走泥路的。


    為防傷腳,寶蓋和老吳將自己的袍子脫下綁在季博常的腳上。


    因為季博常拒絕了他們兩個輪流背自己前行的建議。


    寶蓋名義上是下人,但這家夥和自己一起長大,瘦不啦唧的,季博常不忍心。


    老吳倒是有點強壯的意思,但一把年紀,還是自己所謂的三舅,他也實在不好意思讓他老來背 。


    太霆也提議讓夔牛衛來背,但季博常絕對不會把先進工作者的稱號就這樣讓出去。


    這幫狗日的全是皇帝親信,讓他們背著走,自己還怎麽在皇帝那評先進。


    古代的風景極好,但生存環境也是極其惡劣的。


    沒有被汙染和破壞的山林植被,此刻也成為阻礙季博常前行的主要因素。


    路,太差。


    這一路跋涉前行,季博常看到的屍體不下十具,和惡臭的淤泥爛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這是他穿越而來,除了朝堂爭鬥之外見到的第一種非正常死亡的屍體,可憐的,死在逃命半路百姓的屍體。


    他的心境也因為這些屍體的出現而發生了變化。


    這些人慘死爛泥無人問津,是因為他們太弱了。


    弱到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弱到....隻能期盼他人來救的地步。


    或許他們在臨死之前,還在盼望搭救他們的人出現。


    但,他們沒等到就死在了爛泥裏。


    自保啊 ,那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征 ,所以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便宜爹為什麽做了那麽多。


    因為他,遠比自己更了解這個世道,更了解這個世道的生存法則。


    讓太霆更驚訝的是,季博常竟然親手將那些爛在淤泥裏的屍體挖出,隨後在路邊山腳埋葬。


    那些屍體早已腐爛的宛如爛泥,但這貴家公子挖的時候極為認真,就連眉頭都是沒有皺上一下。


    這是裝不出來的。


    尤其在埋葬最後一具隻剩白骨的屍體時 ,他竟然花費了兩刻鍾時間刨開大量爛泥,隻為找到屍體殘缺的腿骨。


    “他們是雍人,也是我們的親人。”


    “死了也是。”


    季博常這句話,讓太霆的心頭為之一震,看向季博常的眼神不知不覺間再度柔和一分。


    就連其他夔牛衛都是如此,因為這句話,像極了大雍兵甲之間的兄弟情。


    到了天色將黑之時 ,他們才不過行進了二十裏路。


    “季大人 ,前方山坡有間荒廟,今晚隻能委屈大人在此用飯過夜了。”


    季博常對著太霆擺擺手:“無妨。”


    他是真的無所謂,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什麽身嬌肉貴之人。


    這間廟並不大,院牆坍塌大部,門窗皆無,隻剩廟宇殘留。


    看著那破敗掉落的廟宇牌匾,季博常不屑一笑。


    山神廟,保一方平安。


    可信奉它的百姓屍骨就在爛在泥裏無人問津,神呢?


    老吳不同意在山神像前埋鍋造飯,說這樣會衝撞山神老爺,會降罪的。


    可季博常直接將綁在腳上的衣衫甩到了神像上。


    “吃百姓的喝百姓的,就連它住的房子都是百姓修修建的,百姓就死在它山腳下的爛泥裏,也沒見它顯個靈救下個把人。”


    “降罪?它有什麽逼臉降罪?”


    說完對著一旁的太霆咧嘴喊道。


    “太霆將軍,若是這山神老爺跳出來借刀一用,老子先劈了它個狗日的。”


    這話太粗魯,不應出自官員公子之口,但卻讓夔牛衛的人為之哄笑。


    因為兵甲之人,就是這麽說話的,他們也從不信奉神佛。


    連鬼怪都不信,戰場上橫死之人全是被人幹掉的,沒見過哪支軍隊是被化作厲鬼的鬼怪弄死的。


    季博常一邊用季寶蓋打來的水洗腳,一邊從夔牛衛那裏借來的長刀挑水泡。


    這個辦法也是夔牛衛的人教給他的,季博常不顧老吳反對直接拿過來就用。


    不知不覺間,夔牛衛的人對這位當紅貴公子的看法,也在慢慢改變著。


    因為他們發現季博常和他們熟知的貴公子很是不同。


    沒有呼來喝去,也沒有擺譜眼睛長在頭頂上,反倒和他們這些兵甲有著很多共通之處。


    坐在破廟裏看著外麵淅淅瀝瀝開始下雨的天色,季博常的眉頭微微皺起。


    現在正值雨季,隻要下雨就會下個不停,有時十天半月陰雨都是常事。


    如此陰雨天氣 ,那本就潰堤一次的秋水堤岸很有可能再次決口。


    如果再次決口就不是水淹六縣那般簡單,將會有天文數字的人死去。


    正在季博常想著這些的時候,夔牛衛來報。


    荒廟之外的山林裏,發現上百名百姓藏身在那裏。


    這讓季博常一愣,隨即下令將人帶到破廟中來。


    天色徹底黑了。


    在火光之下,季博常看著眼前數十個衣衫襤褸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 。


    為首的,是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


    季博常揮手免去他們的行禮之舉,隨後開口問道。


    “你們來自何處?”


    為首老者聞言連忙上前回話。


    “回大人,我們乃是秋水縣牛家村人氏,大堤決口家門被淹,隻得帶領村中剩餘之人外出逃荒。”


    “那你們為何會躲在山林之內,為何沒有和眾人一樣前往帝都之外?”


    對於季博常的問題,老者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回道。


    “我們逃出村子時.....帶出了一些糧食。”


    老者的話讓季博常明白了,在這等大災之下 ,人性的純良早已隨水患一起被泯滅。


    老者身後的人裏青壯不多,多為老幼婦孺,若是被人得知他們有糧食定會被群起而攻。


    而他們 ,也一定走不到帝都之外,就會成為爛泥裏的屍體。


    吩咐太霆為這些人準備吃食之後,季博常將老者帶到一旁問道。


    “老伯,朝廷每年都會為秋水撥下大量白銀修築堤岸,為何在汛期未到便決了口?”


    老者聞言抬頭看向季博常。


    “大人,秋水縣已經三年未曾修築堤岸,決口乃是必然之事。”


    這話讓季博常的眉頭陡然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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