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投胎成為阿鬥,劉禪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個夢也沒做過。或者也可能做過,隻是自己全都沒記住?


    但這一次他記住了——


    獵德大橋閃爍著霓虹,被珠江映襯得星星點點。江水略含溫度,像石硯上蘸開的一塊濃墨,一點一點地向四周擴散。遠處傳來的呼喊聲,聽上去似曾相識。徐潔?還記得她的名字,卻已快記不起她的樣子……


    “公子!”


    一聲呼叫驚醒了劉禪。他猛地坐起,眼角含著的那滴淚裏隱約還有愛情的味道。劉禪有些恍惚,抬頭左右看看,又低頭看看自己,還是那個主帳,還是這個孩童。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劉禪不禁有些自嘲,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第一個與莊子有了共情的男人。


    回過神來的劉禪恢複了理智,抬頭見是孟莞在身旁呼喊,趕忙抬手抹了把臉,問起體檢的結果。


    “嗯,子鬱。都查完了麽?”


    “是。八十戶三百二十五人,全都診過了。二十二人輕微受寒,其他無恙。”


    “那便好,”公子禪點點頭,心情稍稍緩和。又道:“回去多準備些驅寒藥送來。一時用不了的便在此備著,將用法用量都寫給傅主簿,再遇到受寒的便能馬上使用。”


    “師兄思慮得周全,一回醫館我便去辦。”


    “好。將出診費和藥費算好報於我,我差人送去醫館。”


    “諾。”


    帳外,號完脈的人們沒有回去睡覺,而是不約而同地向著主帳跪了下去。那裏麵的公子禪或見過或沒見過,帶給他們的卻是無以名狀的感動。


    一日之間換了暖和的住處,又給郎中檢查了身體。說實話,便是親人也就照顧到這種程度了。可那是將軍的公子呀,對於這些連個獄卒的臉色都要看的人,那是何等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他偏偏懂他們,懂他們的寒冷,懂他們的辛勞,懂他們的痛苦。士為知己者死,百姓為知百姓者死。生民的世界並不複雜,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就這麽簡單。


    傅燦的內心是感動的。見到這種情形,他不敢隱瞞,趕忙進帳向公子報告。


    “唉——”,劉禪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天晚夜涼,讓大家快些回去歇息。我還是回去罷,在此淨擾民了。”


    說到此,起身要走,忽又想起件事,停住腳步同傅燦交待:“另外,這天氣越來越冷,衣著單薄的要及時換上冬衣。不夠錢采買便來報我,若凍傷一個,找你是問。”


    “公子放心,請回縣安歇,此事交給傅燦。”傅燦行個部下禮,規規矩矩將公子禪送上馬車。


    送走了劉禪,傅燦和鄧艾連忙派人通知大家公子已經離開,讓人們趕緊停了跪拜,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公子禪回到縣衙,感覺輕鬆了不少。開墾新田的麻煩解決得差不多了,他也才能過幾天清閑日子。可這日子還沒開始,師姐靜怡又找上門來。


    原來預約的產婦將到預產期,靜怡急著來問那工掾的新型馬車有沒有消息。


    “呀!忘了。”劉禪一拍腦袋,才想起還有這檔子事。是啊,給李譔去信也有段日子了,怎麽連個回話都沒?


    他在這裏疑惑,楊戲差人來報,長公子劉封引支援軍到達醴陵,前部即將入城。


    “來啦!”劉禪叫一聲,登時來了精神,回過頭對師姐說:“師姐勿慮,新馬車若一時造不出來,先拿擔架代用也可。這產婦住的離醫館不遠,到時我讓王雙派人一路護送,料無意外。”


    靜怡這才轉憂為安。見師弟事多,她不願打擾,自己回醫館去接著做準備了。


    醴陵縣城如今隻有幾十個皂隸負責看管城門,城牆上連個巡邏的人都沒。忽然來了上千人的部隊,壓迫感瞬間飆升。


    劉禪趕到西門時,楊戲與向朗已守在門內。若單是部隊入城,那還用不著向朗親自迎候,但這來的不是劉封麽,好歹也是主公的兒子,向朗豈敢怠慢。


    隔著城門向西遠眺,幟尖逐漸出現在地平線上。隨著隊伍越來越近,旗幟上的支援軍旗號也逐漸清晰。大旗之下,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員小將,身材魁梧、英姿勃發,正是公子禪的兄長、左將軍義子劉封劉公仲。


    “大哥!”劉禪後發先至,跑到向楊二人前麵,大聲同劉封打招呼。


    劉封露出久違的笑,朝劉禪略微點頭,傳令部隊自去軍營休整,才來與弟弟和兩位官員見禮。


    “見過長公子。”


    向楊二人先行施禮,劉封急忙揖手:“見過二位先生。劉封受命來此,但憑督使調遣。”


    此次劉封共帶了三千支援軍,一千人隨他先行,其餘在後押送物資。為加快進度,諸葛軍師調集了大量木石和輔料,由儲掾集中供應,隨部隊一起轉運。


    支援軍除了負責物資運輸,搭橋修路、築壘建營也是分內的工作,有他們幫助施工,進度會大大加快。


    向朗沒想到軍師這麽給力,一時喜出望外,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還是楊戲提醒才想起請劉封先回縣衙。


    於是向楊二人在前,劉封劉禪兄弟在後,一行人往衙門進發。隨行的兩位公子的衛士自動分開、組成隊形,將兄弟倆護在裏麵。


    “禪兒,這三縣眼下是什麽情況?”劉封事業心倒重,沒問問弟弟過得怎樣,張嘴就問公事。


    劉禪將到此的經曆簡單介紹一遍,末了說:“瑤瑤姐也在工地,她可急著見你呢。”


    劉封聞言一愣:“沙小姐!她來了?”


    “可不是麽?第一天見著我就問兄長在何處,知道你要來人家可高興壞了。”


    劉封微微有些臉熱,眼前浮現出沙瑤瑤嬌憨的模樣,下意識舔了舔唇,不知如何接話。


    進入縣衙大堂,眾人落座奉茶。劉封完全是部隊的作風,一句客套話不講,立刻便進入主題。


    向朗親自介紹完情況,隨即將支援軍的工作安排交待給劉封。


    “請督使放心,前軍在此歇一日,明日與後軍一道卸載物資,即刻進駐工地。”


    劉封話音剛落,劉禪又接著補充:“需派人提前通知鄧艾,做好交接準備。”


    “諾。”


    楊戲答應一聲,立刻轉身出去安排,向朗則起身領劉封下去歇息。


    劉封卻不忙,先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交給劉禪,道:“禪兒,此乃工掾李主事的信,托我轉交於你。”


    “李先生?”劉禪有些意外,接過信打開來看,果然是關於新懸掛係統的事。


    一收到公子禪的來信,李譔便立刻組織人手進行技術攻關。可剛一開始就卡了殼,由於冶煉條件的限製,彈簧的製作遇到了瓶頸。製出的鋼條韌性不足,費了好大的勁打成螺旋形狀,沒壓幾下就斷裂,完全無法使用。


    工掾試了幾十種方案,依然解決不了這問題。李譔無奈,隻得寫信如實相告,看看公子有沒有辦法。


    劉禪恍然大悟,一拍腦門暗罵一聲豬腦子。自己光知道畫圖,卻忘了材料的重要性。這基礎沒打好,房子設計得再好有啥用?


    如今是東漢,回火的技術尚未出現,因此煉不出高韌性的鋼材。劉禪忽略了這個限製,讓李譔白忙活許久,心中不免自責。他什麽也顧不上了,趕忙回屋開始技術攻關,憑著記憶將回火的步驟詳細記錄下來,差人火速送往公安。


    李掾主近來一直因彈簧的卡殼悶悶不樂。對他來說,這就像數學家碰上了解不開的難題,那真是吃不好睡不著的掛念。旁的事雖也一籮筐,但隻要有點閑暇,他這腦子就始終在這件事上繞圈。


    忽然收到小公子的回信,李譔大喜過望。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解決這事,李譔堅信非公子禪莫屬。可信真拿在了手上,李掾主又有些惴惴不安了,隻怕拆開來上麵是一句愛莫能助,不知道那種失望自己受不受得了。


    李譔把這信封拿在手上翻哧了半天,直到有部下來匯報工作他才鼓起勇氣將之拆開。


    隻看了一眼,李掾主就呆住了。公子禪的信當然絕不止四個字,而是寄了一篇技術論文來!


    “嗯——,哦——,原來如此!但——”


    這一篇關於回火的介紹有千把字,詳解闡述了回火的步驟、效果、控製方法和參數。例如低溫回火能夠增強材料的硬度,中溫和高溫回火能夠提高材料的韌性。


    對於低中高三種溫度,文中沒有明確定義。這是因為劉禪所熟知的攝氏度在這個時代根本講不明白,而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進行鑒別。因此改用了更易掌握更直觀的笨辦法——觀察焰色。


    一般來說,藍焰是高溫,黃焰是中低溫。雖非絕對,但大致可以這樣判斷。當然,具體的操作還須工掾通過試驗來確定,劉禪這裏僅僅隻是提供了一些思路。


    盡管如此,李譔還是如獲至寶。他捧著信來來回回反複咂摸了十多遍,才小心地收好,急急忙忙去找熔煉的師傅立刻開始測試。


    工掾的試驗暫且放下不提,且說回到醴陵縣來。


    支援軍後路按時抵達,劉封也像表態的那樣立刻率隊趕往工地。工地這邊已得知派了支援部隊來協助建設,士氣大振。鄧艾的部隊雖已開始挖掘泄洪溝,但他們和縣兵畢竟不是專業的工程隊伍,與支援軍比起來,一個是票,一個是角,沒啥可比性。


    沙瑤瑤早早趕到路口,一動不動盯著縣城的方向,隻怕漏掉來人的影子。從人苦勸無果,隻得自去幹活。過了巳時,遠遠地隱約閃現出一隊人馬,雖無鑼鼓口號,但步履穩健整齊,顯示出訓練有素的狀態。


    “來了,是他!”


    沙瑤瑤心中一喜,撒腿迎了上去。待距離近些,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果真重新刻入眼簾。


    “瑤瑤!呃——,小姐。”


    劉封沒想到沙瑤瑤迎出這麽遠來,有些錯愕。沙瑤瑤卻不羞赧,睜著一雙美目盯緊了劉封,良久才開口:“你走了那麽久,可曾想起我來?”


    公子封的臉立刻紅到耳根。他怕在部下麵前露怯,急忙轉過頭去,將沙瑤瑤拉到一旁,吆喝副官繼續帶隊前進,找傅主簿與鄧屯長報到。


    “你還沒答我呢,想我了嗎?”沙小姐眼中含笑,並不打算放過眼前的年輕軍官。


    “我——,嗯。”劉封忽然沒了軍人的爽利,哼哼唧唧憋出兩個字來,還有一個是感歎詞。


    但這聲“嗯”裏包含的信息已準確無誤地被小姑娘接收到,她當然清楚眼前這位帥哥根本沒有油嘴滑舌的潛質,能嗯一聲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沙瑤瑤忍不住向前湊了湊,踮起腳尖用手去夠劉封的臉頰。劉封嚇了一跳,下意識讓了一下,又趕忙伸手扶住她,輕聲道:“小心,別摔著。”


    “咯咯咯——”,一陣清脆的笑聲響起,沙小姐被劉封的反應逗樂,嗔道:“還是上陣殺敵的將軍呢,膽子這樣小。”


    說罷又努力踮起腳,伸手摘下一點飄落在劉公子耳鬢的鬆針。二人相視一笑,所有的思念盡在不言之中。


    “醴陵縣主簿傅燦,見過長公子。”


    “第三軍勁鋒屯鄧艾,參見將軍。”


    兩聲參見從身後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美好時光。沙瑤瑤很不情願地撅了撅嘴,給傅燦和鄧艾一個白眼,轉頭對劉封說:“你先忙吧,午飯時我來找你。”


    然後丟下拚命擺手的劉封與目瞪口呆的傅燦,一路蹦跳著朝山坡下去了。


    沙小姐一離開,公子封立刻恢複了往常的作風,與鄧艾和傅燦去主帳交接完公務,指揮部下立刻接手工程。


    三千支援軍被劉封一分為二,一半修建土屋一半修建泄洪溝。這些戰士常年進行土工作業,幹這個熟門熟路。人手、物料、工具一應俱全,隻一天便做了鄧艾他們十天的量。


    如此一來,梯田的施工隊伍也來了幹勁,就連吆喝聲都比平常響亮許多。


    鄧艾交接完工作,沒有立即率部返回。考慮到支援軍一來就直接上手,也顧不上先構築營地,等幹完了活還得拖著疲憊的身體壘灶搭帳篷。鄧艾便帶著手下把這些工作都做了,然後才跟傅燦告辭,整隊返回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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