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晴雯是怡紅院侍奉賈寶玉的\"四大丫環\"之一,位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深得賴嬤嬤看好,又蒙賈母喜歡,還得寶玉認可,譽為賈府丫環中的佼佼者,顏值排名第一。


    然,就是這樣一位長相好、又爽利的大丫環,還有一技之長,針線活極佳,且潔身自好,在賈府生活不過6年時間,最終卻被賈府中的\"總經理\"王夫人攆出了怡紅院,送回似\"醉泥鰍\"一樣的姑舅哥哥多渾蟲吳貴家後,不久即暴病而死,卒年不過17歲。


    晴雯死後,王夫人隨即令多渾蟲:\"即刻送到外頭焚化了罷,女兒癆死的,斷不可留。\"


    就這樣,像曇花一樣的大丫環晴雯,轉瞬便香消玉殞。她,何以被攆出大觀園?死得極為淒涼?


    不妨從以下幾個方麵賞析:


    一、晴雯出身寒微,唯一的姑舅哥哥還不是什麽正經人


    晴雯雖說列為\"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還在怡紅院首席丫環襲人之上,但她的出身比不上襲人。


    襲人,又名\"花襲人\",盡管排名次於晴雯,後來卻有過得去的家景。隻不過幼時因家貧,她被家裏賣到賈府為婢,後來花家在她哥哥\"自私自利\"的花自芳打理下\"營生幹得不錯\",還曾打算為她贖身,隻是此時的襲人已不願離開賈府。


    可以感知,襲人能回娘家看看,終究有一個可以稍顯暖心的去處。


    而晴雯,其姓氏、家鄉皆無從知道,書中也沒有提及她父母的情況,隻說她10歲,被賈府總管賴大家用銀子買了她伺候賴嬤嬤,因賈母看上了這位口齒伶俐又長得標致的女孩,賴嬤嬤為\"孝敬\"賈母,便在晴雯11歲時送給賈母當丫環,後來賈母又把她派到怡紅院,成為繼襲人之後伺候賈寶玉的\"四大丫環\"之一。


    晴雯僅有一個姑舅哥哥,名叫吳貴,也就是《紅樓夢》中多姑娘的丈夫多渾蟲。還是因晴雯引薦,賴大家幫忙,多渾蟲才到賈府成為廚子\"多官\",後來又蒙賴家撮合娶了多姑娘為妻。然,這多姑娘臭名遠揚,與多渾蟲皆不仗義,正可謂\"不是哪家人,不進哪家門\"。


    由此可見,晴雯不僅出身寒微,又沒什麽背景亦或靠譜的關係可以幫襯照顧,唯一的這個姑舅哥哥,也不是什麽正經人,\"隻要有酒有錢,便諸事不管了的主\"。


    以致染病的晴雯後來被王夫人攆走後,無奈之下,隻得去姑舅哥哥家棲生,沒有得到關照,又沒有及時醫治,兼之她原本心裏窩火,怒氣交加。


    如此境地下,晴雯焉有不暴病身亡?其淒涼的結局顯然是意料之中的事。


    二、晴雯眼力極差,沒有靠譜的朋友,還與極為關心自己的主子賈寶玉針鋒相對


    按理,長相好的晴雯被賴嬤嬤\"孝敬\"賈母後,作為外貌協會的賈母又喜歡她,晴雯的生活應該不錯,即便不能風生水起,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


    她的哥哥多渾蟲正因為她的緣故得以到賈府當廚子,就可以說明。後來賈母還把她派送到視為心肝寶貝的賈寶玉身邊當差,更說明晴雯雖說是孤苦的丫頭,待遇並不差,好著呢。


    事實上,晴雯在怡紅院幾乎是嬌生慣養,過著小姐的生活。\"把指甲養得幾寸長,還塗了鳳仙花\",儼然是怡紅院的主人。兼之\"晴為黛影\",眉眼兒有點像林黛玉的晴雯更得賈寶玉欣賞與認可,得到的寵愛更多。


    可以說,那時的晴雯在怡紅院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地位不亞於襲人。


    隻可惜,晴雯的眼力極差。她不屑於巴結人,無暇睜眼看世界,看誰都不順眼,還對看好自己的主子賈寶玉針鋒相對,又放不下自尊向欣賞自己的貴人賈母抑或賴嬤嬤等人求助。


    風光一時的王熙鳳尚能在回天無力時,臨終前向窮親戚劉姥姥請求關照她的女兒巧姐,可晴雯偏不,寧死也要硬撐。


    她就像一朵嬌豔的海棠,隻求孤芳自賞;或者說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僅可遠觀。


    在晴雯心裏,始終珍藏著一份聖潔的感情。她喜歡賈寶玉,卻不願像襲人、麝月、碧痕她們那樣喪失底線式的獻媚。她懂得潔身自好,始終堅守自己的原則,毅然婉拒賈寶玉要她一道洗澡的邀請,在惡劣的環境下仍維護了自己的清白。


    故晴雯不屑於與襲人之輩為伍,當襲人言及\"我們\"時當即反對,公開劃分界線,甘願成為一個孤單的另類,傲然挺立於寒霜之中。


    在她眼裏,自己哪怕是很卑微的丫環,但也有骨氣,有追求平等自由的權利,決不\"奴性\"地謙卑自己,放下寶貴的尊嚴,卑躬屈膝地苟且偷生。


    這些品質是剛烈的晴雯最難能可貴的地方,也是最讓人尊重之處。


    但晴雯的缺陷也很明顯,最為突出的乃是她的眼界不寬,眼力不好。


    一方麵,晴雯視野太窄,僅停留在狹小的空間裏坐井觀天,還處處\"托大\",顯得太嬌狂,不可一世。另一方麵,眼力不好,看不清花花世界,眼裏又揉不得沙。在現實生活中,哪有那麽簡單,\"非黑即白\"?水至清則無魚。


    生活是需要藝術的。


    而晴雯太過於爭強好勝,又不懂拐彎,還忘乎所以,在波譎雲詭的賈府缺乏能屈能伸的氣度,毫無\"人以群分\"的眼光,僅憑自己的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的處事鋒芒橫衝直撞,逮著誰就是誰,處處拈對,從而\"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遇不了也交不了真正靠譜的朋友。


    顯然,晴雯的短視是她的境遇造成的,這是她太缺安全感的極端表現,以致在分寸感的把控上太弱,說話行事不周,考慮不了所處的環境與氛圍。偏極之下,隻得劍走偏鋒,便在習以為常的潛移默化中釀成眼力極差的硬傷:


    就拿晴雯伺候的主子賈寶玉來說,對她確也真心不錯,稱其為\"姐姐\",給她帶喜歡吃的豆腐皮包子,還在她生氣時要撕扇子隻為聽撕扇子的聲音為樂時,便任其撕扇,並把麝月的扇子搶過來任憑她撕……


    然,晴雯照樣不睬,根本不會看他眼色行事,賈寶玉說話時無意間觸傷了她,便與之爭吵不休,不肯退讓半分。時間久了,便成了不好的習慣,必然會傷害寶玉作為主人的尊嚴與權威。以致寶玉有一次被鬧騰煩了,氣惱地要稟告太太送她回去。


    晴雯對主子寶玉尚且如此,對其他人可見一斑。


    畢竟賈府是\"爾虞我詐\"人多的地方,自然是是非之地,一個五花八門的江湖。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暗流湧動的賈府,\"視女兒是水做的\"的賈寶玉隻有一個,類似\"魚眼睛\"秋紋之類落井下石的人卻不少。


    她們豈肯容忍晴雯的\"譏諷\"、另類與\"孤芳自賞\"?輕易放過報複晴雯的機會?


    可晴雯還不自知,她依舊\"心比天高\"地活在雲端,又不屑於察言觀色,焉會不埋下遭難的禍端?


    晴雯被中傷不過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當賈府的暗箭向她襲來時,卑微的晴雯如何應對?必然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無可奈何的被動承受,根本抗不住被人誹謗的\"莫須有\"罪名,徒留傷悲與餘恨罷了。


    三、睛雯尖酸刻薄,寧可負天下人也不負自己


    晴雯這個大丫環,優點其實很多。


    雖說她家境不好,出身寒微,但長相好,為人正直,潔身自好,表裏如一,又心靈手巧,有一手好針線活。她帶病給賈寶玉補雀金裘的情節,的確是感動得人掉眼淚的。


    故晴雯得到賴嬤嬤的看好,讓她跳槽服侍賈母,賈母也喜歡她,便安排去怡紅院,作為賈寶玉的陪房人選。


    正常情況下,晴雯可以衣食無憂,贏得安身立命的機緣與保障。


    偏偏晴雯是個\"愣頭青\",她的個性太直,是《紅樓夢》中有名的\"直腸子\",有什麽就說什麽,從不藏著掖著,氣惱時還尖酸刻薄,夾槍帶棒,說話帶刺,處處得罪人,哪怕樹敵太多,也全然不在乎。\"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顯然會帶來\"一語成讖\",遭致無端的非議與攻擊。


    更何況晴雯在怡紅院的為人處世很差,隨時都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不友好態度,時常頤指氣使地嘲諷身邊的人,忘記了\"八員是友\":


    她對粗使丫環小紅語帶譏諷,說她失職,去攀了鳳姐的高枝,言\"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才算得\";說芳官學了幾出戲,不知道姓什麽,還要把芳官的幹娘何婆子攆出去;因小丫環墜兒順走了平兒的蝦須鐲,便用簪子紮她,罵她\"要這爪子作什麽?拈不得針,拿不動線,隻會偷嘴吃……不如戳爛了\",還越權攆她走。


    她對一樣身份的麝月,曾深夜扮鬼嚇她,見寶玉為她篦頭,便譏笑說\"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


    與碧痕吵架輸了,便挖苦她\"伺候寶玉洗澡用了兩三個時辰\"。秋紋因誇耀自己得了賈母、王夫人的\"賞賜\",便當眾潑冷水,說\"那是把別人挑剩下不要的丟給她\",還對怡紅院的首席丫環襲人不時搶白,說她是\"西洋花點馬哈巴兒\",暗諷其在王夫人麵前賣乖,一個月得例銀二兩,不過是做了瞞神弄鬼的事:\"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


    就連寶釵,晴雯也出言不恭。


    在寶釵去怡紅院找寶玉說話時,便在背後抱怨:\"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人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


    在賈寶玉遇雨跑回怡紅院叫開門時,麝月錯聽成是寶釵的聲音,忙著去開門,晴雯立即出言阻攔,意思拒絕給寶釵開門。


    還與八杆子都打不著的賈府的奶媽老仆們過不去,像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寶玉的奶媽李嬤嬤等,也不加思索地得罪。


    由此種種,晴雯這一\"寧可負天下人也不負自己\"的極端自私行為,便\"不討人喜歡\",落下人人嫌棄的惡印象。天長日久,晴雯必然會遭遇忌恨與報複,成為怡紅院\"命比紙薄\"人人喊打的\"孤家寡人\"。


    四、晴雯受不得氣,在怒火攻心下絕食而亡


    因\"繡春囊事件\",邢夫人以此為由,指派王善保家的挑撥王夫人抄檢大觀園。


    王善保家的借機中傷晴雯:


    \"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裏的晴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象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趫趫,大不成個體統。\"


    王夫人一聽又是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的狐狸精,不由得想起她的惡行:


    \"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的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


    王夫人由此大動肝火,便認定邢夫人所說的繡春囊是晴雯私藏的贓物,即著人提審晴雯,欲治罪於她。


    剛烈的晴雯又受不得如此冤枉,便出現了《紅樓夢》經典之一的情節:晴雯倒匣。


    隻見晴雯挽著頭發闖入,豁的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哪裏有王善保家的言之鑿鑿的\"贓物\"?


    饒是如此,晴雯還是病倒,為之絕食。王夫人原本對晴雯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此刻哪裏會\"憐香惜玉\",內心尤是竊喜,覺得整治的時機已到。不久即帶著李嬤嬤等人去大觀園清人,將蓬頭垢麵懨懨弱息的晴雯從炕上直接拉下來,冷冷地攆出大觀園。


    可憐的晴雯,無路可走,隻好到她姑舅哥哥家棲生。沒有人為她說一句好話,隻得到一大堆罵名。


    襲人斥她:\"……那晴雯是個什麽東西,就費這些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她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


    麝月、秋紋說了句\"物在人亡,沒什麽悲哀。\"


    老婆子們更是拍手稱快,念著佛說道:\"今日天睜了眼,把這一個禍害精退送了,大家清靜些。\"


    僅有\"視女兒是水做的\"寶玉,偷偷去看望了一次,為她倒了一碗茶。


    可憐的晴雯在姑舅哥哥多渾蟲家,又得不到哥嫂的關心照顧,治病更是不可能的奢望。不願求助於人的晴雯此時已是怒火攻心,病入膏肓,在唯有一死隻求解脫之下,便將左手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鉸下,留給寶玉珍藏,還互換了貼身舊襖兒存念。


    寶玉離去後的次日,晴雯即暴病夭亡,應了判詞: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據說,晴雯死後化作芙蓉花神,賈寶玉為之作《芙蓉女兒誄》哀悼,成了一曲紅樓絕唱。


    可憐的晴雯就此結束了她卑微的短暫人生,如同一個沒媽的孩子,像一棵輕飄飄的衰草,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去,未曾擁有一絲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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