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連盼昨晚本來是要跟嚴易商量件事的,不過後來嚴易又說起嚴家車禍的事,連盼傷心了半宿,倒是把自己的事給忘了。


    兩人剛吃完早飯,還沒來及收拾碗筷呢,肖鴻義這大胖子又找上門來了。


    還是老樣子,呼啦啦帶了一大幫弟子,跟打架似的。


    不過他也是老熟人了,門口的保安都知道他看著跟個黑社會似的,其實是個廚子,所以都沒攔他。


    因為肖鴻義的突然造訪,連盼必須要親自下廚,所以中午那三桌客人的飯菜,大部分就交給了楊小葵負責。


    連盼自己主要負責肖鴻義那一桌。


    實際上,肖鴻義壓根也不是來吃飯的。他這個人,想要什麽,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之前肖鴻義就想挖連盼過去,給的條件也相當豐厚——他在j市有不少分店,當時就許諾直接騰一間出來給連盼。


    不過當然不是把整個店鋪都送給連盼,是請她過去做主廚。


    不過像連盼這個級別,開的當然不是普通廚師的工資,肯定是要給股份的。


    不過沒想到連盼人看著嬌小,心卻一點也不小,並不願屈居人下,所以也沒談成。


    直到後麵她開了食園,肖鴻義才總算找到了老窩,他比葉永望還要堅持,隔三差五地就來騷擾連盼。


    這人臉皮也很厚,為了偷師學藝,或者說,為了給自己的弟子們偷師學藝,簡直恨不得改拜連盼為師。


    一聽連盼在廚房,肖鴻義連茶也顧不上喝,偷偷摸摸就摸到了廚房來。


    後廚裏人很少,隻有三個——主廚連盼,二廚楊小葵,張媽幫著打打雜、洗洗菜什麽的。


    肖鴻義四十多歲了,他是典型混社會的那種人,脖子上帶個大金鏈子,一頭半厘米長的板寸,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連盼在廚房裏隔老遠就聽到了他重重的腳步聲。


    因為不常玩微博,肖鴻義並不知道楊小葵的存在。


    連盼對外都隻宣傳楊小葵是同事,所以肖鴻義也不知道楊小葵曾經給連盼磕了三個頭這茬,隻以為是連盼上外頭又找了個幫手過來。


    畢竟這麽個園子,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楊小葵個子比連盼還高一些,大概一米六二六三的樣子,人也比較瘦,從後麵看上去顯得有些單薄。


    連盼雖然有些肉呼呼的,但是她個子又小,臉又長得嫩,總而言之,在肖鴻義看來,就跟小學生似的。


    一進廚房,看見兩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在忙活,手裏頭個個都跟花似的,肖鴻義頓時就有點抬不起頭來。


    他一個大老爺們,都四十多了,也收了一大幫弟子了,怎麽就還比不上兩個小姑娘呢?


    楊小葵在食園也有一陣子了,她模仿能力很強,幾乎是一點就通,又肯下苦工,因此刀工非常拿得出手。


    肖鴻義一進門就聽到了鐸鐸鐸的切菜聲,正是楊小葵在切土豆絲。


    可別小瞧這切土豆絲的功夫,雖然現在外頭餐館一般都用刨絲器刨土豆絲,但是在肖鴻義的“湘菜幫”裏,他可不允許弟子們用刨絲器。


    不為什麽,跌份。


    一個廚子,刀工不過關,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廚子。


    土豆其實是屬於很好切的食材,夠硬,但又沒那麽硬,最適合拿來練刀工了。


    不過要想把土豆絲切得又細又均勻,大小一致,速度還快,還是得要點功夫的。起碼楊小葵半低著頭鐸鐸在砧板上切菜這架勢,肖鴻義就覺得挺滿意的。


    “什麽時候又找了個丫頭過來?”


    肖鴻義一進廚房就自來熟地指著楊小葵問連盼。


    實際上,他年紀比連盼跟楊小葵都要大上很多,叫丫頭,其實是種昵稱。但不知是不是今天上午袁子晉說了那句“丫鬟”,楊小葵一聽丫頭這倆字,感覺就好像肖鴻義也在貶低她似的,心裏莫名就不太舒服。


    隻不過她一直在低頭切菜,是半側著身子對著肖鴻義的,臉上也帶了口罩,肖鴻義也看不見清她的表情,壓根就不知道自己一句隨意問候的話,在心底就把楊小葵給得罪了。


    “哦,”連盼看了一眼楊小葵,臉上的笑容有些複雜,“是請了有一陣子了,小葵挺能幹的。”


    說實在的,連盼本來是很同情楊小葵的,因為自身的經曆,她對楊小葵有一種莫名的憐憫和心疼,何況楊小葵當初還給她磕了三個響頭。


    雖然現代人不太講究師徒傳承這一事,但連盼多少卻覺得自己對楊小葵有了幾分責任感。


    當初,如果不是師傅一時好心撿了她,她或許早已和自己的小夥伴一樣,凍死在城隍廟了。


    如果不是師傅盡心盡力教導她,她也練不成今天這一身的功夫。


    有時,旁人一個小小的舉措,真的會改變人的命運一輩子。


    假如沒有這一身廚藝,她現在或許跟爺爺倆連吃飯都困難,要麽早早輟學,要麽還要爺爺一把年紀出去攤煎餅,總之都不會過得太好。


    連盼並不想藏私,事實上,她非常樂意把自己的廚藝傳承下去,這樣也算對得起師傅。


    隻是經曆了昨天晚上楊小葵找她說想學釀酒,後來又去茶軒偷聽的事……其實連盼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想去偷聽,總之,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讓連盼對楊小葵產生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尤其是張媽告訴她,楊小斌已經多次來找姐姐要錢,而楊小葵來者不拒,這讓連盼覺得她有點拎不清。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楊小葵是汪令雪介紹過來的。


    對於汪老爺子,連盼心底還是很感激他的,他一直對連盼開店的事十分上心,食園開張的時候,也是不遺餘力的宣傳。


    可以說,食園能有今天的火爆,也離不開汪令雪的幫忙。


    汪老爺子的人品,連盼還是很信得過的。


    楊小葵雖然有種種跡象讓連盼略微不喜,但事實上,楊小葵的確也沒真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人有時候有點欲望也很正常,何況楊小葵家境貧困,大約也一心想做出點成績來,這一點,連盼也能理解,所以她的心情才有點複雜。


    昨天晚上,連盼本來就是想找嚴易,同他商量一下楊小葵的事的。


    她自己就是從最底層泥潭裏走出來的人,也曾經曆過絕望和害怕,很多時候,旁人看起來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卻是想也不敢想。


    靠在城根底下乞討,經常會衛兵來驅趕他們,有時會有衣著整潔,相貌可愛的小孩子滿臉嫌惡地走過她身邊,捏著鼻子說,“好臭啊!這人怎麽髒兮兮的,一個月沒洗澡了吧?”


    那個時候,連盼也隻能緊緊捂住自己的衣服,把髒兮兮的頭埋進膝蓋裏不說話。


    她也想洗澡,可是根本沒有洗澡的條件,她也想向父母撒嬌,可是根本沒有撒嬌的對象。


    身為弱小之輩的無助、絕望,她這輩子都很難忘記,因此對於身邊的弱小之人,連盼總是心懷同情。


    因為她明白,有些時候,旁人看起來再容易不過的事,對他們來說,可能就是奢望。


    她能理解這種既渴望又惴惴不安的心理。


    因為不願以惡意去揣測他人,所以在楊小葵的事情上,連盼有點為難。


    嚴易管理經驗豐富,或許會有比較好的建議。


    不過昨晚上,連盼隻說了個前因,還沒提到楊小葵呢,話題就被帶偏了。


    肖鴻義突然問起楊小葵,連盼其實還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她。


    她也沒說謊,都是客觀評價,楊小葵的確挺能幹的。


    她學習能力很強,一道菜經過連盼指點,再加以練習,幾乎就能練到七八分相似。


    最近一段時間,食園很多菜都是楊小葵在負責,隻有一些大菜,或是極其考驗功夫的菜,譬如佛跳牆之類的,才會由連盼親自上手。


    楊小葵的勤奮和努力,也是連盼不願對她報以不好猜測的原因。


    連盼總覺得,一個對做菜有著極大熱情,又十分勤奮的人,終歸也不至於太壞吧?


    肖鴻義性子粗,倒沒留意到連盼笑容裏頗有些無奈。


    楊小葵開了火,大勺一拎,直接就在旁邊炒起土豆絲來,那個拿大勺的架勢,同連盼倒很有幾分相似。


    肖鴻義一看,頓時就打趣起來,“哎呦,這是指點過了?自己人,待果然遇就是不一樣啊!”


    他每回也是帶了弟子過來,那一幫臭小子,不知道是覺得受連盼一個小丫頭指點麵子抹不開還是怎樣,一點都不勤快,一個個眼高手低的,都不往廚房湊。


    但是楊小葵明顯就不一樣,內行人一看就有那股精氣神在了。


    她的土豆絲一出鍋,肖鴻義立刻就拿了雙筷子去夾。


    他動作快得很,楊小葵簡直是阻攔都來不及。


    不過這筷子是幹淨的,肖鴻義也就是嚐了這麽一筷子,並不是真要拿沾了口水的筷子偷菜吃,一筷子夾到,嚐了味他立刻就把筷子給放下了。


    醋溜土豆絲,夠酸,夠辣,夠味。


    這是一道家常菜,在各個菜係裏都有炒土豆絲的做法,湘菜裏,酸辣土豆絲也是經常被顧客點的菜。


    楊小葵這盤已經炒的很到家了,肖鴻義吃得很滿意。


    土豆絲在嘴裏砸吧著,他繞到了連盼跟前,“小連啊,跟你打個商量成不?”


    他湊得很近,語氣頗有些諂媚,連盼立刻警覺地豎起了耳朵,“你想怎樣?”


    “嘿嘿,也沒什麽……”


    肖鴻義說著,眼睛偷偷瞟向了楊小葵,“就是……你把小楊勻給我成不?”


    因為話語間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楊小葵身子輕微一滯,但動作卻很快恢複如初。


    她把土豆絲分了三盤,正好給到三桌上,叫張媽拿托盤去上菜,同時繼續炒自己下一個菜——也是她最拿手的一個菜,宮保雞丁。


    說實話,肖鴻義這樣問,連盼心裏頭其實有些動搖。


    一方麵,她確實有點希望楊小葵能從食園出去,因為從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來看,連盼覺得楊小葵這人的性格,其實不是太適合做徒弟。


    說不上哪兒不好,就是相處久了覺得有點怪怪的。


    從前她和師傅相處的時候,都是十分自在的,但是現在……兩人是同齡人,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有時候說句話還要再三顧慮,是否會傷害到楊小葵脆弱敏感的心靈,連盼自己也覺得有點累。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到底都隻是連盼的思量。


    先不說楊小葵這人到底好不好,至少來了食園裏,她沒做任何對不起食園的事。


    在食園的這段時間,楊小葵一直都是兢兢業業,盡心盡力,除了人不是特別討喜之外,別的倒沒什麽毛病。


    起碼現在,她的能力已經完全對得起連盼付給她的五千塊薪水了。


    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的感覺,連盼都不知道該不該把楊小葵介紹給肖鴻義。


    這對楊小葵,對肖鴻義來說,到底是好是壞,連盼自己也不確定。


    肖鴻義話說完,立刻一臉期待地望向連盼,很顯然是在等她的回答。


    楊小葵還在炒菜,仿佛壓根就沒聽見兩人的談話似的。


    連盼不由得輕咳了一聲,問,“小葵,你的意見呢?”


    短短一會兒,宮保雞丁出鍋了。


    花生紅豔,雞肉微彈,楊小葵動作迅速地和剛才一樣,又分了三盤,張媽連忙端起來往外送。


    手裏停歇,楊小葵這才衝連盼道,“連小姐,我不想走。”


    她說著看了一眼肖鴻義,又轉頭朝向連盼,目光似乎十分堅定,“我想一直跟著連小姐學手藝!”


    連盼尷尬地笑了笑,朝肖鴻義攤了攤手。


    意思是,正主不想走,她也沒辦法。


    “你這兒有什麽寶啊?一月開多少錢啊?”


    被楊小葵拒絕,肖鴻義倒也不惱,隻是有些不滿地嘟囔。


    楊小葵聞言,立即答道,“連小姐給我一個月開五千,已經比我之前洗碗的工資要高多了。”


    “五……才五千?”


    肖鴻義音調頓時抬高,似乎吃驚地很,當即在廚房的大案桌上拍了一把,“這麽著吧,我給你開兩萬,你來不來?”


    楊小葵似乎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這麽大的金額,她以前在小飯館洗碗的時候,一個月的工資才兩千,兩萬,直接就是兩千的十倍。


    聽到這個數目,楊小葵一下子就愣住了。


    肖鴻義很滿意自己開的金額數目震懾到了楊小葵,站在案桌旁,臉上露出了一個大佬般的微笑。


    楊小葵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肖鴻義接著朝連盼打趣道,“連總,你這可不厚道啊,像楊小姐這樣的人才,你這麽一個月才給人家五千塊呢?”


    連盼這會兒真是被擺了一道,知道他是想挖牆腳故意這麽說的,還故意叫她連總,不過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肖鴻義這財大氣粗的,反而是幫了她了。


    被這麽開涮,連盼半點倒也不惱,神態自若地也跟著笑了一聲,“小店新開,沒那麽多錢,當然比不上肖老板大手筆了。”


    肖鴻義四十多了,比連盼大了足足有一輪,但連盼從前在宮裏常年接觸大人物,因此並不怵他,兩人的相處方式就是平輩,跟忘年交似的。


    同是廚子,又都有些功夫,其實還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


    肖鴻義這人很講義氣,身上有點匪氣,連盼其實還挺喜歡他的。


    他說這些話,她倒也沒往心裏去,本來也是個調侃的意思,就隻等楊小葵的決定了。


    連盼斜眼看了一眼楊小葵,臉上的表情倒是和平常一樣,和和氣氣的,“肖老板有錢,你也看到了,去他那兒不會虧待你的。你要是真想走,我不會攔你。”


    她說的是真心話。


    假如楊小葵能有更好的條件,連盼沒道理不放人。


    不管是從師傅還是從同事的角度,連盼其實都挺樂意於看到她有好的發展。


    似乎看出楊小葵有些猶豫,肖鴻義又加大了籌碼,“我從前跟你們小連老板開條件的時候就說了,有家店給她,做主廚,店裏的營收給兩成。你要真肯跟我幹,我給她開什麽條件,也給你開什麽條件,你看怎麽樣?”


    這樣一來,他直接就把楊小葵提到和連盼一樣的水準上了。


    其實楊小葵到底值不值這麽多錢,這一點還有待考證。主要是肖鴻義實在太眼饞連盼這手藝了,湘菜幫裏的人都有點油,也確實很需要新鮮血液。


    這年頭,各種概念湘菜層出不窮,但是湘菜幫的菜式也好久沒換過了,肖鴻義很需要這麽一條鯰魚來刺激自己那幫弟子們,因此並不怕花錢。


    頗有點豁出去的意思。


    楊小葵顯然真的有點心動。


    她家裏條件不好,又沒讀過什麽書,可以說其實是沒什麽見識的,“湘菜幫”一家店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二成又是個什麽概念,其實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肖鴻義能這麽說,肯定錢不少。


    他每回出入食園,都是前呼後擁的,而且他人又俗,身上有錢也半點不掩飾。脖子上的金鏈子有手指那麽粗,看著不像廚師,反倒像個杠把子。


    總之,很有錢。


    拋出了這麽大個餌,肖鴻義微笑著等楊小葵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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