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晉老先生正在路邊喂貓,看見他,頓時笑道,“小嚴起來啦?一起去吃早飯?”


    他在食園住了很久,從前過的都是粗茶淡飯的日子,自從連盼過來這邊以後,生活水平直線上升。


    不管是連盼下廚還是楊小葵下廚,甚至就是張媽隨便在廚房炸兩根油條,都比袁子晉從前自己做的那些東西要好多了。


    遛貓遛狗,還成了網紅,袁子晉的晚年生活不要太自在。


    不過連盼還沒起來,袁子晉是剛從廚房那邊繞過來的,知道今天楊小葵蒸了小籠包,因此滿心期待。


    “小葵包的包子特別好吃!”


    湯包流油,素包也特香,一想到香噴噴的包子,袁子晉口水都快要下來了。


    他前半輩子的口福都加起來,恐怕也沒有這一年多。


    聽他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嚴易隻在旁邊輕微哂笑了一聲。


    袁子晉大概是沒吃過連盼包的小籠包吧。


    什麽叫做神仙肉,什麽叫做神仙包,不吃都想象不到。


    “你別不信呀!”


    看嚴易那個表情,袁子晉不免有點較真,“你真得嚐嚐,我覺得小葵幾乎都快趕上盼盼了,真的!”


    連盼在食園的時間沒有楊小葵多,何況楊小葵在練習廚藝上十分刻苦,基本上一天到晚都泡在廚房裏,她練手的東西自己又吃不完,多半都是便宜袁子晉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袁子晉還是挺心疼楊小葵這丫頭的。


    畢竟他確實沒那麽多機會嚐到連盼的手藝,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相比袁子晉從前吃的那些東西,經過連盼指點後楊小葵的手藝,已經足夠震撼到他了。


    他腦子裏多半的記憶,都是來自於楊小葵的手藝,有時候吃多了差不多也忘了連盼的手藝了,隻剩下腦子裏一點模糊的驚豔感。


    感覺好像差不多。


    老頭講話一激動,動作幅度就有點大,連帶著嘴唇上的胡子也跟著一翹一翹的。


    他以為嚴易是家境富裕,吃慣了山珍海味,所以看不上楊小葵這個鄉下丫頭做的菜,便開始滔滔不絕地站在旁邊安利。


    嚴易眼角盯著樹下懶洋洋的貓,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懶得理會他。


    他隻是早起來散個步而已。


    袁子晉正說得唾沫橫飛的,遠處,楊小葵就提著個大食盒過來了。


    食盒是紅木的,設計的很古典,分了三層,外麵罩著蓋子,可以保溫,這也是袁子晉的佳作。


    楊小葵走到跟前,把食盒最上層的蓋子揭開,裏麵果然裝著一大盤包子,熱氣騰騰的。


    袁子晉一看,當即也顧不得洗手,抓起一個就往嘴裏送,一邊吃一邊說,“說曹操曹操就到,我正同小嚴說你呢,你就來了……”


    包子確實很好吃,至少對袁子晉這樣不太講究的人來說,楊小葵這個包子,已經差不多是他生平吃過最好吃的了。


    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楊小葵眼角有微微的笑意。


    廚子看見食客喜歡吃自己做的飯菜,當然都會很高興,這很正常。


    或許嚴易並不太喜歡楊小葵,他眼神銳利,隻覺得她這個笑跟連盼從前看大家爭著搶著吃她做的飯菜時所露出的笑容,有點不一樣。


    很像,但又不像。


    連盼看大家的那種笑容是——滿足的、甚至有些寵溺的、好笑的,就好像幼兒園的老師們看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的那種神情差不多。


    但是楊小葵的笑容則有點不一樣,她也很滿足,但是似乎也很得意。


    或許是她帶著口罩,因為僅僅隻露出了一雙眼睛,也看不到剩下的半張臉,所有的情緒,便隻能從她眼睛裏來猜測。


    但是眼睛是很難騙人的。


    這種莫名其妙的得意讓嚴易本能不喜。


    袁子晉一邊吃一邊還在孜孜不倦朝他安利這個包子多麽多麽好吃,食盒上層的一盤包子,眼看就要被他給吃完了。


    “我先回南風院。”


    嚴易並沒有接受他的安利,轉身就走。


    清晨,又沒打算去公司,他穿得很隨意。


    一條普通的黑色休閑褲,一件普通的白t,腳上穿著神色的帆布鞋,一頭黑發估計都沒梳,就這麽隨意地垂在頭上。


    和他出席正式場合會相對慎重處理發型不同,嚴易在平常很少理會他的頭發,總是任其自然發展。


    他本來相貌就好,脫去西裝,換上這些普通的衣服,又不打理頭發,看上去就很顯年輕。


    明明快三十的人了,看上去還跟二十出頭一樣。


    尤其他身姿挺拔,人長得又高,一米九的個子,腿長又逆天,聲音又好聽,他就是擺一副生人勿進的臭臉在那兒,楊小葵在旁邊站著,心裏都忍不住砰砰直跳。


    雖然他是連小姐的男友,但是有些時候……有些心緒,真的是不由自己的。


    袁子晉吃完了一籠,還準備去掀食盒第二層的蓋子,楊小葵連忙伸手攬住了他,“不行,這是給連小姐……和嚴先生的。”


    她後麵幾個字聲音說得很小,袁子晉也沒留意,一聽不能繼續吃,頓時不滿地大叫起來,“連盼那個丫頭不會自己做啊?還要你做?”


    雖然吃連盼的手藝不多,但連盼功夫極其出色這件事,袁子晉還是知道的。


    何況楊小葵就是受了她的指點才有現在這般手藝。


    不過對袁子晉來說,他可不敢使喚連盼去給他做點什麽,畢竟連盼現在才是食園的真正主人。小葵就和善多了,可以經常去找她弄點吃的。


    袁子晉早已習慣了做楊小葵練菜的小白鼠,一聽她居然要把剩下的小籠包送給連盼,心裏頭老不高興了。


    連盼這麽厲害,還用的著楊小葵去送?


    不過在楊小葵麵前,他當然不會這麽說,於是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她在院子裏睡大覺,你還做好了東西送上門去,是上趕著給她當丫鬟還是怎麽地?”


    袁子晉這人的脾氣,說好聽點叫性子直,說不好聽的就叫軸,順了他的意還是個挺有意思的小老頭,不順他的意,有時候就真是有點無賴。


    像連盼第一天來食園的時候,他也是撒潑打滾的,還大罵嚴易是騙子來著。


    不過嚴易買了食園後,袁子晉的生活越過越滋潤,這倒是真的。


    當年窮盡畢生積蓄甚至借外債建的食園早已頗受眾人歡迎,從前欠的錢也還清了,無債一身輕,袁子晉現在過得別提多逍遙自在了。


    人有時候一自在吧,臭脾氣也跟著來了。


    其實袁子晉對園子裏人真都挺喜歡的,在這兒呆久了也把食園裏的一群人當家人似的,他這話說的有點過分,但是實際上也是一時口快,倒也沒別的意思。


    他是北方人,有點貧,嘴一快就有點口無遮攔,其實話一出口,袁子晉立刻就後悔了,因為楊小葵的臉色立刻就跟著變了。


    低著頭,沒說話。


    憑什麽連盼就該是千金小姐,她就該是丫鬟呢?


    現代社會,人人平等。


    大約是因為胎記和沉重的家庭壓力,楊小葵臉上很少有開心的時候,方才好不容易聽開心的,一看她站在原地低著頭,一副受傷要哭的樣子,袁子晉頓時後悔不已,連忙安慰她,“哎……內個,小葵,我不是那意思……”


    楊小葵卻沒理會他,低著頭,提著食盒匆匆走了。


    人也得罪了,包子也沒了,袁子晉悔得在自己嘴上拍了兩下。


    “叫你多嘴!”


    都是這張臭嘴惹的禍!


    食園很大,嚴易出來的早,已經遛了差不多有半圈了,他在前麵走的也不快,沒出多久,就聽到後麵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楊小葵應當是小跑過來的,有些氣喘,在後麵叫了他一聲“嚴先生!”


    嚴易回頭一看,她果然是又拎著那個食盒過來了。


    說實在的,他實在搞不明白這個女孩到底在想什麽。


    有些東西,根本不是她能肖想的,她仿佛看不到似的。


    楊小葵見嚴易止步,心裏頭高興,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加快了幾步,匆忙趕到了他麵前。


    見嚴易盯著她,俊秀清貴的臉龐就在眼前,她並不敢和他目光直視,迅速低下頭去,“我……我送早餐給連小姐。”


    連盼人還沒出來,其實嚴易來了,她晚起也是自然的,想到這裏頭的緣故,楊小葵不由得有些臉上發紅,又有些羨慕。


    她都二十三了,還從未……嚐過魚水之歡的滋味。


    她本來是打算跟嚴易同路一起過去南風院的,誰知嚴易卻冷冷拒絕了她。


    “不用你送了,我不吃別人做的東西,連盼等會兒起來,會再做早餐的。”


    意思很明顯,連盼是自己人,她自然就是他口中的“別人”了。


    而嚴易,是絕不會吃她這個“別人”做的東西的。


    他臉上的嫌惡之情幾乎不加掩飾,表情冷淡,眉頭微皺。


    楊小葵大約沒想到他看起來這麽好看的一個人,嘴巴卻這樣不留情麵,眼中迅速就湧起一層淚花。她手指緊緊抓著食盒的提手,埋下頭去,聲如蚊蚋,“我知道了。”


    嚴易可沒袁子晉那麽好心,這世上,隻有三個女人掉眼淚他會心疼。


    一個是連盼,再有就是老太太和姑姑嚴青。


    當然了,有時候姑姑哭他其實也不太心疼。


    嚴易轉身走遠,楊小葵拉開了食盒的第二層,裏麵是還呼呼冒著熱氣的小包子。


    她抓了一個送到嘴裏,一邊吃,一邊默默掉眼淚。


    味道有差別嗎?


    明明沒有啊!


    大家都說很好吃!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臉上這個胎記……她伸手摸了摸臉,從未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長了一副這樣醜陋的臉。


    說實在的,嚴易這人有點強迫症,但凡是他喜歡的,他就巴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帶在身邊,但凡是他不喜歡的,他就恨不得永遠也別看見。


    對人對物都是如此。


    好比他常用的那隻鋼筆,就是他小時候父親嚴學海送給他的,十幾年了,他一直都沒換過,商務簽字,用的一直都是同一隻筆。


    衣服鞋子也是,定製隻選一個牌子。家裏家具的擺位,十幾年來都是那個位子,從來不變。


    喜歡一個人,就一直喜歡,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的人,後麵也很難再翻盤。


    至少,楊小葵對嚴易來說,就是一個希望不再進入視野的人物。


    他本能不喜歡這種畏畏縮縮,心底仿佛永遠裝了些東西,感覺全天下都欠了她似的人。


    回到南風院的時候,連盼已經起來了,不過大約是睡得晚,她精神不是很好,眼睛也腫了,正坐在梳妝台邊照鏡子。


    嚴易一進門就看到她攬鏡自照的背影,心裏方才那一點不快,立刻又跟著消散了。


    看連盼,有洗眼睛的效果。


    “又腫了……”


    連盼嗚咽了一聲,從鏡子裏看到他進屋,似乎十分驚訝,“你……”


    她早上起來,看見床上沒人,還以為嚴易走了呢!


    梳妝台上的手機日期顯示並得真真切切,今天周一。


    “你不用去上班嗎?”


    這麽大個集團,董事長帶頭翹班,好像不太好吧?


    嚴易走過來,拿了把梳子替她梳頭,“勞逸結合,今天休息。”


    後麵還有半句話沒說,他在家裏辦公。


    真要有什麽急事,林至會給他打電話的。


    廣元發展到現在,流程製度完善,一群拿分紅的高管們也不是吃幹飯的,幾天不去也沒事。


    不過雖然他是這樣解釋了,但連盼總有一股莫名的愧疚感,總仿佛自己是個惑亂君心的妖妃似的。


    尤其是她低頭刷微信,看到朋友圈林至發的消息後,這種感覺更加嚴重了。


    林至:輕攏慢撚抹複挑,從此君王不早朝。


    配圖,彈琵琶的美女圖片一張。


    下麵居然還有一群點讚的,居然也沒人指出他錯誤濫用古詩詞。


    這都是些什麽鬼!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賴到現在才起,嚴易肯定是沒吃早餐了。


    連盼迅速洗漱了一下,就著昨天剩的白米飯,炒了一盤蛋炒飯。


    大廚房楊小葵在準備今天中午的預約,連盼就在小廚房炒的飯。


    小廚房就是袁子晉原先設計的那個廚房,原始的,沒有現代化設備的那一個,平常都沒什麽人用,主要用來觀賞。


    不過就算是大鍋大灶,連盼使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一口一人大的大鐵鍋,她炒一盤小小的蛋炒飯,灶火裏明明滅滅燒著一捆簡易柴火,連盼使起來,卻和現代的打火灶差不多。大鍋大灶大火,明明不怎麽好用的東西,仿佛卻都受她控製一樣,隻為她炒這一盤蛋炒飯。


    米飯粒粒飽滿,蛋花金黃微焦脆,火腿粒夾在飯粒裏,隨著她鍋鏟擺動,滾來滾去,廚房裏頓時香氣四溢。


    張媽本來是在大廚房幫忙洗菜的,聞到香味又不免湊到小廚房的窗子邊往裏望,“盼盼,你炒啥呢?這麽香!”


    早上才吃了包子的,這會兒竟然感覺又餓了。


    不過蛋炒飯隻炒了兩個人的,大鍋底下隻有一小撮,盛起來剛好兩碗。


    廚房中央是一張大案桌,連盼跟嚴易兩個人就坐在桌旁,麵對麵,一人吃一碗蛋炒飯。饞得張媽口水都有點要下來的感覺。


    連盼回頭看張媽還扒在廚房門口,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內個……張媽,我就炒了兩碗,要不再給您炒一盤?”


    張媽聞言,立即搖頭,“不不不……我早上吃了包子的……”


    兩個廚房就是挨著的,張媽的動靜,楊小葵在這邊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張媽手裏還拿著一把青菜,回了大廚房繼續洗,不過一邊洗卻一邊嘀咕,“怎麽那麽香呢?怪饞的……”


    楊小葵聞著鼻尖縈繞的雞蛋和火腿香味,一邊切菜,卻一邊在回憶連盼教過她的東西。


    連盼並沒有教過她蛋炒飯。


    她在心底暗暗記住了蛋炒飯。


    食園全天候營業後,差不多有一半的菜都是楊小葵在做,她在微博上人氣也很高。


    其實連盼昨晚本來是要跟嚴易商量件事的,不過後來嚴易又說起嚴家車禍的事,連盼傷心了半宿,倒是把自己的事給忘了。


    ------題外話------


    輕攏慢撚抹複挑,從此君王不早朝,嗯,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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