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妃平日裏與誰,都不過是個麵子活兒的情分,倒也不必為了海蘭下這番力氣吧?


    進忠打了個千兒:“奴才請純貴妃娘娘安,請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安。您來得不巧,納親大人和傅恒大人兩位還在裏麵和皇上議事呢。您看是先偏殿坐會兒?還是晚些時候再來?這可說不準裏頭什麽時候能完。”


    純貴妃今日又不是來送個甜湯刷臉來的,自然是選擇了偏殿等著。進忠帶人奉了茶水點心,純貴妃眼神遊弋地問道:“傅恒大人可還好?本宮也是久未見到他了。還是尚在潛邸時,皇後娘娘常接他過來。後來入了宮,再一晃,就聽說他成婚了,如今孩子都大了吧?”


    “倒確實是聽說福晉給傅恒大人生了小少爺,奴才曾有幸領命送過厚賞。”進忠不著痕跡地替富察家昭示皇上的偏愛。


    純貴妃聽了幹巴巴回道:“福晉是個有福氣的。”


    “純貴妃您也有福氣啊!您瞧瞧,三阿哥多壯碩。”畢竟任宮裏誰,對著三阿哥,聰明二字都是誇不出口的。


    純貴妃無奈,畢竟奴才說的是吉祥話,總不能罵人家,何況……何況是她自己的兒子在詩書上不爭氣,那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進忠陪著又奉承了會兒,正殿有了動靜,他趕緊迎上去,卻隻見納親大人一人。這應該是個好兆頭。


    養心殿內。


    “不知皇上留我有何要交代?”傅恒笑眯眯,如往日親近一般,“可是好差事?”


    皇上冷著臉,將音濟圖的折子扔給他。


    傅恒匆匆看過,立刻反駁:“我姐姐不是這樣的人!您不能信這破玩意兒!”


    “你當還在潛邸?多大的人了,都當爹了!對著我這麽胡攪蠻纏?”皇上雖還唬著臉,但看著卻是笑眼,“人家有口供,有物證,素練家裏銀子都搜出來了!”


    傅恒肝顫得厲害,可總要為了姐姐賭一把,他硬著頭皮如孩子時一樣頂嘴:“我姐姐天下第一善良!哪裏會做害人孩子這般陰毒的事!您若不信姐姐,就就如世祖博爾濟吉特氏一般,放姐姐歸家!我養她!”


    皇上一根沾了墨的湖筆砸過去!砸了傅恒滿臉花貓一般!


    “你們富察家是都隻會長實心眼是不是?朕的皇後,用你養?還歸家?朕的名聲,富察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皇上見這個也算他看著長大的半個弟弟這傻樣,心裏卻踏實了,看來素練做的惡確實與富察家無關,才又扔了塊帕子給他。“擦擦,也是軍機處要臣了,像什麽樣子!”


    又高聲些喊:“進忠,打盆水進來!”


    “那還不是您砸的!”傅恒碎碎念嘟囔,仗著自己麵嫩,在皇上跟前裝小弟弟。“我一會兒就去找音濟圖,我當他是兄弟,他卻這般誣陷我姐姐,我跟他沒完!”


    “你還沒看懂麽?素練收了嘉貴人的錢!狐假虎威,借著皇後名頭作惡!實在可惡!”


    “素練不——”


    “哎呦!傅恒大人”,進忠快步端了水進來,“這是怎麽搞的,快擦擦!”


    “素——”


    進忠一帕子呼他臉上,為了富察皇後頂撞君主,他覺得你知恩圖報,可以原諒甚至還有幾分有趣。為了個婢女再多嘴頂撞,那可就是自視甚高,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沒有分寸了!


    他幫傅恒抹幹淨臉,“瞧您這衣服也染了個夠嗆。”


    假裝看不過眼調侃,衝著傅恒搖了搖頭,眼神卻認真得很。別頂了,這一局注定隻能保下一個。


    “你明日順路,送了富察老夫人進宮吧,安慰下皇後。她跟你一樣,是重感情的人,朕不想她太難過。”


    傅恒強了一瞬,終究是低了頭稱是。


    進忠送傅恒出來,走遠了些,傅恒立刻從袖子裏掏出個沉甸甸的荷包——這還真是早就給進忠準備好的,他打聽不到音濟圖的消息,早就打算拿銀子買路問一問皇上身邊這個百事通太監。


    “進忠公公,你剛願意幫我一把,便是知道內情的。皇後娘娘可穩妥?”


    進忠默不作聲收了銀子:“音濟圖大人給了丟卒保車的暗示,皇上剛剛的意思,已是長春宮周旋的結果了,明日早些送富察老夫人來勸慰皇後娘娘吧。今晚她怕是不好過。”


    音濟圖給了情麵,總不能再叫傅恒和他起了齷齪。沒有把朋友變敵人的道理。


    “怎麽會如此!素練不是這樣的人啊!”傅恒百思不得其解,“我富察家待她不薄,何至於伸了手拿玉氏上不了台麵的髒銀子!”


    “您回去,同老夫人好好商議一下吧。”進忠倒是懷疑他家老夫人是知道的,畢竟和許多在家也讀過幾年書,有些家蘊的宮女不同,素練是富察家侍女出身,更沒什麽自己的主意,富察老夫人能在夫君死後,仍舊借著大伯庇蔭,維護她這一家的榮光,估計遠勝富察皇後一籌。


    晚上,果不其然如進忠所猜,富察皇後好過不了。因為皇上終於在心裏有定論後,去長春宮找富察皇後“驗證”。


    富察皇後在流水的補藥入口後,今日可算不再麵色蒼白。她一直想起身去找皇上,為素練和惢心求情,為自己的兒子尋一個公道。


    而衛嬿婉則知道事情已有定論,怕她現在的身子承受不起這個打擊,隻能拖著她。幸好過午,三公主璟瑟便來了,也是地獄笑話,璟瑟對於如何安撫她病中的額娘很有一手,才又將人哄睡了。


    才要將人喚起來,勉強進幾口晚膳,皇上便來了。


    “無妨,皇後病中,無需行禮。”皇上並未靠近,而是坐到了離床不遠不近的凳子上。


    衛嬿婉早已躲了出去,璟瑟親自奉了茶,氣鼓鼓質問:“皇阿瑪!宮裏都傳愉娘娘害死了我哥哥!”


    “你哥哥還活著呢!”


    “我哥哥哪還——永璜才不配做我哥哥!我隻有一個哥哥!”


    “璟瑟!”皇上厲聲,“你真當你去慎刑司胡鬧,朕不知道?”


    璟瑟終究忍不住想為自己的哥哥再抗爭一次,“蓮心說了!是愉娘娘交給了她一套和哥哥常用的被枕一模一樣花色的杭綢料子被枕,裏邊塞滿了蘆花,她說愉娘娘告訴她杭綢間隙大,蘆花會飄出來,當夜哥哥果然病發走了!她便偷偷毀了那套杭綢料子被枕!”


    怎奈皇上啪一拍桌子,“是她說的,還是你屈打成招的結果!”


    外頭,衛嬿婉聽著裏頭動靜,也說不上心寒,畢竟早知道皇上是個隻憑他自己意誌決定事情真相的人,但還是心裏堵得慌。


    她扯了扯進忠,進忠樂得跟她去一邊躲懶,給劉玉留了個好好站崗的眼神。那小子機靈得很,倆眼珠子在師父和衛姑姑之間轉悠,還笑的賊嘻嘻的!


    進忠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老實的混小子!


    進忠也是心大的,在他看來,事情已經辦妥當了,瞧著這熟悉的屋簷,還美滋滋以為衛師父是拽自己來“授課”的。


    結果一低頭見衛嬿婉臉色差極了,他心裏一緊:“又出事了?”


    衛嬿婉搖搖頭,“二阿哥的死,皇上怎麽打算的?”


    進忠沒懂衛嬿婉為何為一個早死的別人的孩子這般低落,“你剛也聽見了,皇上說蓮心的口供是三公主屈打成招。今日純貴妃帶著五阿哥去養心殿了。”


    “一個活著的優秀的兒子,不能有個毒害正宮嫡子的額娘,是麽?”所以那個本也真心疼愛了九年的孩子,就這樣白白死去了。


    “所以我就說嘛,這宮裏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出挑,是得好好活著。”活到最後,就是贏家。


    衛嬿婉卻沒聽見他這句調侃,她雙眼噙淚,“所以便是這個原因,我的永璐,我連名字都未取便沒了的十六,也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去了?”


    進忠愣住了,怪不得衛嬿婉無論如何想要保住七阿哥,她看見的不隻是皇後的嫡子,而是她自己失去的孩子。


    衛嬿婉的手指抓皺進忠的衣襟,“偏偏就在淩雲徹死的那日,我的孩子在昨裏突患驚風,連太醫都沒來得及召,就一起薨逝了!這般巧合,若說不是如懿與海蘭所為,我無論如何不能信!皇上卻問也不曾問過一句!”


    進忠隻覺得懷裏的衛嬿婉抖得厲害,“我不會放過如懿和海蘭的,我會為你報仇!”


    “你們也恨她們麽?”


    進忠嚇得趕緊放開衛嬿婉,太監與宮女對食被發現了,是件麻煩事!


    璟瑟卻絲毫不在意他們在做什麽,她隻是又機械的重複了一遍,“你們也恨她們,那我們就是一路人了。”


    這個向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小公主,在第一次真心想求她的阿瑪一件事——她哥哥如何死亡的真相時,遭到了拒絕。


    她絕不放棄,她會靠自己,給哥哥複仇!


    璟瑟看起來糟糕透了,整個人都半是失神的模樣,衛嬿婉扶住她的手,幫她到偏殿坐穩,進忠擰了帕子給她,可璟瑟就是那副哭也哭不出來的樣子,衛嬿婉隻能幫她用熱乎乎的帕子暖了暖手。


    這頭兒璟瑟還沒緩過神,那邊寢殿又亂了起來!春蟬趕緊招呼人,“皇後娘娘咳血又暈過去了!快把齊太醫、包太醫都請回來!”


    衛嬿婉扶著璟瑟就要趕過去,卻迎麵撞上正要離開的皇上,進忠趕緊跪下認錯:“奴才見三公主出來麵色不好,便和衛姑娘一同扶公主去了偏殿。”


    合情合理,皇上此刻倒也不在乎進忠的溜號,而是看向自己疼愛卻也頭疼的女兒,終究總不能罰她禁足,擺出慈父模樣,“璟瑟啊,皇阿瑪著人給你造的公主府前些日子內務府來報,說已接近竣工,你去散散心,瞧一瞧,還有哪裏不滿意,都交代了內務府,按你心意再精修一番,好不好?”


    “皇額娘正病——”


    衛嬿婉趕緊掐了璟瑟一把!皇上是和你商量麽?那是通知!趁著他還有愧疚,老實認了!日後才能借著這愧疚有翻盤的機會!


    璟瑟咬碎了後槽牙,終於憋出一句,“謝皇阿瑪,早就聽聞您賞我的公主府雕梁畫棟,兒臣……謝恩。”


    璟瑟老實認了,皇上倒是對提醒她的衛嬿婉又起了興趣,“你怎麽沒在裏麵伺候?”


    “主兒的藥要緊,奴婢在小廚房熬藥呢。”衛嬿婉心想,不然我直接說我在躲你?


    皇上可聽不出這話外音,倒是對不像舊時阿箬,趁著主兒有難,便來他這兒攀高枝十分滿意。皇後果然將她的規矩調教的極好。若後宮都是這般聽話貌美的女子,不爭不搶,哪有今日的亂局?


    這麽一想,皇上真是越看往後躲的衛嬿婉,越滿意,他暗示道:“你的玄狐端罩,做得如何了?”


    未動一針一線。


    “回皇上,已裁了料子。”


    “甚好,如今已是落葉時節,朕可就等著你的端罩以迎初雪了!”這是給了暗示,那端罩就是她平步青雲的引子。


    衛嬿婉心裏翻白眼,那今年就一直旱著吧!可口中也隻能稱是。


    一旁的璟瑟和進忠也各有心思。


    璟瑟隻覺得眼前阿瑪就是個爛心的蘋果,外頭瞧著還紅火,一刀切開全是爛肉生蛆。他的正妻咳血暈倒,他的妃子們還在慎刑司等候發落,他就能這般若無其事,在將女兒轟出宮後,向妻子身邊的宮女、沒比他的女兒大幾歲的宮女拋出桃枝?


    她的指甲掐進手心,額娘,嗬!這就是你拚死生下的孩子的阿瑪!


    而進忠也握緊了拳頭,他從前從未在乎過皇上與衛嬿婉調情,那是她選的路,她想要平步青雲,他甘願做陰影裏的影子,做她腳下的路。他隱秘的自卑,讓他自覺他配不上嫉妒。可今日不同,皇上還未碰衛嬿婉一根手指頭,不過是一句虛無縹緲的暗示,他就恨上心頭。


    是衛嬿婉坦蕩的愛,滋養了他曾經無法破土的占有欲。


    他必須盡快想辦法,送她出宮,趕在那該死的初雪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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