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斥候探子來報,他們說,在距離雲州軍營地不足十裏的山嶺,看到了大夏的軍隊,但是人馬不多,一共就數百人,為首者似乎是大夏國的大王子與二王子。


    大王子巴蘇驍勇善戰,帶著大夏打贏了不少戰役,征服了無數部落,在邊境鼎鼎有名。夏人都說,他會是下一任可汗,老可汗也將這個能力超群的兒子視為繼承人培養,心甘情願把兵權與土地交到他手裏。


    這樣的核心人物,居然帶著一支僅僅有數百人的隊伍就來和雲州軍切磋?其中定然有詐。


    應敵的號角聲嗚嗚響起,撼動天地。軍士們整裝待發,氣氛肅穆。他們井然有序地檢查軍需輜重,換上輕甲,做好迎戰的準備,就連溫月也被逼著穿上了抵禦刀槍的甲胄,以防萬一。


    然而,容山隱神色自若:“夏人不是來打仗的。”


    沈逸不解地問:“何出此言?”


    “若是他們真想發生戰事衝突,那麽就不會正麵發動攻擊,夏人狂妄自大,卻不代表他們愚鈍。”容山隱眼中沒有喜色,“他們是來做客的。”


    容山隱猜得果真不錯。


    巴蘇和丹徒行了十多天的路,就是為了護送保寧公主回大嵩國。


    五年前,夏人因韓林峰的疏忽,導致關隘破開,成千上萬的健壯騎兵大舉入侵七州。蠻族人擅長騎射,步兵不是他們的對手。在夏人占領了州府後,殺紅眼的蠻人對俘虜下手,他們帶著鮮血淋漓的彎刀,滿城屠殺有抵抗能力的壯丁。


    百姓受困州府,遺留當地的大嵩子民成了故國的棄民,淪落為奴。他們的生活變得水深火熱,苦不聊生。為了庇護這些遺民,也為了兩國在戰後能夠止戰一段時間,休養生息,大嵩國明明是被入侵的國家,卻屈辱地提出求和的請求,他們為了表示誠意,派出先皇後嫡出的保寧公主,前往異國和親撫夏。


    有了這一重姻親關係,夏人可汗也賣大嵩一個麵子,沒再殺害手無縛雞之力的遺民。


    柔弱的保寧公主,為了大庇黎民,為了親弟弟的皇位穩固,她強忍住恐懼的眼淚,跟隨送親的隊伍,走向了豺狼的懷抱。


    保寧公主忍辱負重,用女子美麗的身體,籠絡老可汗。


    據說保寧公主的溫柔體貼,令老可汗神魂顛倒,她很是受寵了一段時間。


    可今日,巴蘇和丹徒兩兄弟聯袂而來,帶回來的居然是一具輕飄飄的靈柩。


    保寧公主死了,她那麽年輕,正是韶華年紀,卻死在了異國他鄉。


    回到故土的,是她那具早已僵化了的屍體。


    溫月眉頭緊鎖,她上前打開靈柩。


    公主的屍體已經變得僵硬,還有腐爛的氣息飄出,催人作嘔。


    溫月麵色如常,甚至翻動了一下衣袖。保寧公主除了屍斑,手腕、脖頸、還有一些外人見不到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嶙峋的疤痕。陳年舊傷,是生前留下的,不是死後。


    堂堂公主,居然在生前受到了這樣可怖的虐待。


    巴蘇看到靈柩裏的公主,不由皺起眉頭。他厭惡漢人,卻因母親的緣故,不會欺淩女子。倒是不知,原來漢人公主憑借美色,也沒能活得順心。


    難怪他的二弟說,這一次一定會激怒大嵩的將軍。


    溫月的殺心沸騰。


    她一抬眼,巴蘇忽然轉過頭,一雙金眸銳利地盯著她,嘴角掛著極具諷刺的笑容。


    他認得這個小娘子。


    沈逸看到這一幕,他震驚於保寧公主身上的傷痕。這是少帝的親姐姐,若他知道,他的阿姐為了保護大嵩國,死得這樣淒慘,他該有多痛心。


    沈逸的手掌扣在刀柄上,要拔不拔。


    他冷聲質問:“你們怎敢這樣輕慢保寧公主,還讓她受到了此等非人的淩.辱!爾等有什麽氣,衝我等兒郎來發泄便是,為何要虐待我國公主?!”


    此言一出,眾將士做出防禦姿態,一時間刀劍錚錚聲,如浪潮洶湧,不絕於耳。


    戰事一觸即發。


    二王子丹徒仍舊嬉皮笑臉,他從家中漢人女奴那裏可是學了不少大嵩語言,戲謔地說:“夫妻之事,總是沒輕沒重的。你們是外人,怎麽知道公主是不是就好這一口呢?保不準她私底下就愛動馬鞭、蠟燭,粗暴一些……”


    沈逸聽不下去,縱身拔刀,襲向丹徒,招式勢如破竹。


    隻見銀光煌煌,大王子巴蘇立馬抽出匕首格擋,霎時間短兵相接,火花絢爛。


    容山隱上前一步,拉開沈逸:“不得對兩位王子無禮!”


    容山隱心知肚明,他們敢有恃無恐邁入雲州,必定留有後手。沈逸前腳對他們動粗,大夏後腳就能派出軍隊圍剿雲州。他們在當地不過隻有三萬駐軍,各個州府調度統籌軍士增援邊城都要時間,關於討伐的戰令還得由中樞閣臣來下達,一來二去,至少得花上小半個月。


    其中又有謝獻扯皮阻撓,他們未必有府兵襄助……


    他忽然明白了這些大夏王子們的陰謀。


    他們故意利用保寧公主的屍體,激怒雲州軍將領沈逸,逼他動手。這樣一來,就是大嵩國自己撕毀了休戰的合約,巴蘇便有了起兵的借口,甚至利用“不守信用的大嵩人”一說,蠱惑境外,乃至都護府底下歸順大嵩的部落造反。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了這句口號的攛掇,那些少數民族以及小國部落又怎肯協助雲州軍禦敵?他們必定人心惶惶,甚至可能背叛大嵩,逃往大夏國的懷抱,從而壯大夏人的勇士隊伍。


    牽一發而動全身,屆時外憂內患不斷,大嵩國必定風雨飄搖。


    他們所謂的“匡扶社稷”之說,便成了笑話一場。


    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要忍,即便這很難。


    沈逸難以置信:“這群畜生……”


    容山隱依舊鳳眸淡漠,對他搖搖頭。


    “大膽,沈將軍!王子們遠道而來便是貴客,你怎可對他們動粗?你是想挑起兩國戰火,成為大嵩國的千古罪人嗎?”


    說完,清雋的郎君又走到大王子巴蘇麵前,朝他拱手作揖,表示歉意:“抱歉,大王子,是沈將軍僭越了。還望大王子息怒。兩位遠道而來,請先入營盤休息,本官這就差人趕往城中購置美酒美食,為兩位接風洗塵。”


    容山隱能屈能伸,這樣的奇恥大辱竟也能硬生生忍下來。


    巴蘇眸光鋒銳,死死盯著他,心中了然,這一位文官,絕非表麵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丹徒就顯得沒城府多了,他還當容山隱是真怕了大夏,不由趾高氣昂,愈發耀武揚威起來。


    “本王子不論去哪個部落小國做客,主人家都是備好酒肉以及美人,你們大嵩什麽都不準備,難道是看不起夏人嗎?枉我父汗還讓王子親自送公主靈柩回故國,讓她入土為安,你們可真是太失禮了!”


    丹徒憤憤不滿。


    容山隱笑道:“王子莫惱,實在是軍中紀律森嚴,沈將軍治下,不許軍士縱情享樂。今夜,美人沒有,美酒倒可暢飲,我陪王子喝兩杯?”


    丹徒最討厭容山隱這類文官,嘴巴好似抹了蜜一樣,和容山隱說什麽重話都能被輕飄飄化解,他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裏。


    丹徒冷哼一聲:“誰想和你喝酒!”


    忽然,他瞥見容山隱身後的溫月,腿都走不動道兒了。


    溫月雖然一身男子裝扮,可是從她玲瓏身段以及秀麗豔絕的眉眼,丹徒就能料定她是個美人兒。


    美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大嵩的文官竟然還敢耍他!


    丹徒氣惱,指著溫月,道:“這不就是美人嗎?今晚,本王子要她作陪!”


    丹徒點名道姓要溫月陪酒,軍中的將士們聽得火氣上湧。雖說溫月武藝高強,可他們連一個小娘子都護不住,算什麽英雄好漢?!


    沒等其他士兵出聲,容山隱先一步扣住了溫月的腕骨。


    他將她攬入懷中,客氣地道:“王子說笑了,這位是本官家眷,是我已訂了婚的妻子,不可割愛贈人的。”


    溫月猝不及防被兄長扣到了懷中,距離這樣近,他與她幾乎緊貼,男人身上強勢而溫潤的鬆木香味席卷而來,裹住了溫月。


    炙熱的氣息,星星點點,落於溫月的耳畔。


    她莫名感到耳廓發癢,伸手揉了揉,沒一會兒,她聽到自己的、容山隱的燥亂的心跳。


    “是嗎?”丹徒將信將疑地看了容山隱一眼,他不知道容山隱是否在說謊。


    不等他還要搶人,兄長巴蘇那雙殺人的金眸已經瞪過來:“閉嘴。”


    丹徒對於巴蘇的畏懼是深入骨髓的,他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答應了。


    “算了算了,先喝點吧。”


    巴蘇沒再說什麽,他知道這些軟弱的漢人還不敢殺他們,正好趁此機會,他要留在軍營裏,探一探這些軍士們的底子。


    既然他們連虐殺保寧公主的仇恨都能忍耐,那麽他們也有更多更狠厲的招數繼續激怒沈逸。


    隻要逼得他們動手,巴蘇便會即刻號召草原上的騎兵勇士,入侵大嵩。大家眾誌成城,齊心協力,一定能殺光大嵩國境內所有的漢人,獨享這一片膏腴之地。


    -


    巴蘇和丹徒來者不善,容山隱唯恐溫月有個閃失。


    這夜,他斟酌許久,終於對妹妹說出了口:“我既在人前認下你是未婚妻子,為了扮演好這一場戲,委屈阿月與我同帳共住幾日,也好打消這些狡詐夏人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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