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五國先祖起兵推翻前朝過程中,為防北邊犬戎趁機來犯,緊鄰犬戎的大魏和江夏經過協商,各自在邊地建鑄了三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互為依仗。


    便是雲頊聘禮折子裏所言的六城。


    但世事難料,很快前朝便同犬戎暗中勾結,再加上奸細混入,這條用來抵禦犬戎的防線,還沒來得及派上大用場,就被輕易攻破。


    前朝敗亡後,兩位先祖各自建國,無暇他顧,這幾座失守的城池,便一直都在犬戎手中,不曾被收複。


    先祖駕崩,其後的繼任者包括大魏,也曾試著爭奪過幾次,但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


    敗的多了,膽子就怵了。


    自那以後,兩國君臣似乎都默契的選擇了被動防守,並不願再去招惹凶狠殘暴的犬戎。


    即便在對峙過程中偶有小勝,也不敢繼續深入。


    再加上地理上的劣勢,讓他們很難占據主動,而犬戎,卻能依仗這幾城的補給,隨時隨地北下,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直至今天。


    而原本屬於第二道防線的曲安郡一帶,在六城失陷後,便完全暴露在犬戎的鐵蹄之下。


    之前魏皇為盡快除掉東方荇,不惜將曲安郡拿出來懸賞。


    東方荇死後,蘇錦逸便派人到大魏,將曲安郡要了過來,打算送給阿暖當嫁妝。


    那麽,雲頊在冊子裏提到六座城,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他真的已經收複了這條防線?


    想到此,他不由激動起來。


    這一防線的失去,曾令多少愛國誌士為之歎息扼腕,也令多少忠勇之將恨不得飲馬北上。


    在做太子之時,他也曾多次設想,要收複失地,隻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這些壯誌雄心,最終一點點被磨滅。


    原以為六城會成為永遠的遺憾,畢竟不論江夏,還是大魏,國力都已遠遠比不上當年,很難再對善於騎射的犬戎持續用兵。


    可沒想到,時隔兩百年,雲頊竟然如此輕易便奪了回來。


    “這麽短的時間,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一刻,他看向雲頊的眼神,都變得熱烈起來。


    雲頊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他既敢寫在聘禮冊子上,那麽便代表著,如今這六城,就已在他手上。


    底下官員見江夏皇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頓時驚奇不已。


    是他們錯過了什麽嗎?


    究竟發生了何事?


    雲頊淡笑,“兵貴神速,以牙還牙而已。”


    當初犬戎兩個月內連克六城,用的就是這個法子。


    先派奸細混入城中,收買投毒,製造混亂,然後在夜間偷偷打開城門,放大軍入內。


    神不知鬼不覺間,城池便易了主。


    此法簡單,卻甚為有效。


    再加上守將的疏忽,竟屢次被得逞。


    精心設計的高牆巨弩全沒了用處,到頭來,反而便宜了犬戎。


    犬戎善騎射,本不會守城,全賴在先前工事的基礎上,才得以有恃無恐。


    如今兩百年過去,這些留守的犬戎將領早已驕惰不堪,完全沒有了先人雄風。


    正是奪取城池的好時機。


    這六座城,是他早就計劃,要送給暖兒的禮物。


    再加上曲安郡和封地威州,她的地盤已差不多抵得上南詔一半的疆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小國了。


    除了易守難攻,那裏還有大片荒蕪的土地可以耕種,還有銅礦鐵礦等各種礦物有待開采。


    隻要治理得當,繁榮,是遲早的事。


    當然,他行此舉,除了暖兒的原因外,還有另一深層考慮。


    同前朝的決戰迫在眉睫,這個時候收複防線,將犬戎驅趕出去,也能有效的避免其再次同前朝相互勾結,使江夏和大魏腹背受敵。


    江夏皇震驚之餘,心裏忽然就升起了幾分慚愧。


    長江後浪推前浪,是他狹隘了。


    “雲頊,你,很好。”


    他由衷感歎,“皇伯父很欣慰。”


    這一刻,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吃味,全部消失。


    為了一個人,守護一個國,能做到這一步,他的人品,還有什麽好值得懷疑的?


    不得不說,阿暖慧眼如炬。


    如今對這個女婿,他是越好越滿意。


    蘇傾暖眉眼含笑,濃濃的驕傲不自覺由眼底泄出。


    她的雲頊,從來都是這麽好。


    很好很好。


    哪怕是挑剔如江夏皇,也終於承認了他的優秀。


    雲頊神色謙虛,“皇伯父言重了,頊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


    為暖兒,也為天下。


    犬戎這個後顧之憂,必須解決。


    經過江夏皇一番解釋,眾臣這才知道,雲頊留下聘禮冊子的用意。


    一時間,他們對雲頊的欽佩與感激,空前絕後。


    果然不愧是心懷天下,文智超群的雲太子,一出手,便解決了他們江夏幾百年來的難題。


    “好,好,好!”


    江夏皇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尤覺不夠。


    “這是你送給阿暖最好的及笄禮物。”


    雲頊特意挑了今日告知,可不就是為了給阿暖一個驚喜?


    他就說,最近他怎麽如此低調。


    原來是悶聲不響的忙大事去了。


    真真是功在當下,利在千秋。


    “周全,給朕旁邊加個椅子,朕要同阿頊好好暢飲一杯。”


    眾臣:……


    這就……阿頊了?


    周全應了聲是,連忙親自去取了紫檀雕花鏤空皇宮椅來。


    雲頊從善如流,毫無心理負擔的走了過去。


    至此,殿內推杯弄盞,又是一片其樂融融。


    眼見時間不早,底下一個人坐不住了。


    許家家主許準趁著時機,壯著膽子站了起來。


    “皇上,臣的孫女菁菁,早就仰慕公主多時,特地編排了一支舞曲,想要在公主及笄這日,敬獻給公主殿下,不知皇上和公主殿下可有興趣一觀?”


    他不傻,沒有直接說是表演給皇上看,而是找了德慶公主為借口。


    如此一來,皇上便是顧忌公主麵子,也不會輕易拒絕於他。


    眾人聞言,齊齊一愣。


    許準這是老糊塗了?


    德慶公主的及笄大宴,主角自然是人家公主,他這個時候送孫女兒出來跳什麽舞,搶什麽風頭?


    還有,許菁菁是誰?


    不是說他的孫女兒們都已出嫁了,沒有待字閨中的了嗎?


    顧懌皺了皺眉頭,終究是沒說什麽。


    各人有各人的命運。


    他幫過她一次,已是仁至義盡。


    如今許家非要將她推出來,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再插手。


    當然,她若真向他求助了,他也會力所能及的幫助一二。


    畢竟,她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江夏皇原本溫笑著的臉,陡然沉了下去,一雙鳳眸犀利的投向許準,冷意浮現。


    果然是狼子野心,給了他榮寵,他卻還想要更多。


    平時倒也罷了,今日他還敢利用阿暖的及笄禮亂來,那就別怪他翻臉無情了。


    許家的好日子,到頭了。


    許準隻感覺頭頂那道視線中的殺意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任是他低著頭,都能感覺的到。


    他心頭一跳,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頭頂這位,一直都不是那麽好哄弄的。


    而且,他最討厭被臣子愚弄。


    不安一絲絲自心底升起。


    他也知道今日不合適。


    可他偷偷讓光祿寺的人查過了,最近兩個月,除了德慶公主的及笄與大婚,皇宮內再無什麽宴席舉辦。


    而他想要將許菁菁送進宮,想要讓她抓住皇上的心,就必須給她一個施展美貌與才華的機會。


    今日不將她推出去,等德慶公主大婚的時候,就更不適合了。


    他其實也是沒了法子,這才鋌而走險。


    皇上已升了顧懌做郡王,還賜了京郊封地,卻對捐出一半家財的許家無動於衷,隻給了些口頭誇獎和虛無的封賞,此親彼疏,一目了然。


    這完全是要對許家下手的前兆啊!


    顧家有兩宮護著,地位無可撼動,可他許家有什麽?


    所以他必須盡快將許家女子送進宮去,以鞏固如今的地位,以及消除將來可能發生的危險。


    更何況,他在世家圈子中已經壞了名聲,隻有成了國戚,完完全全站在皇上這條船上,才是唯一出路。


    原本他想著,隻要皇上看上了許菁菁,那麽他今日突兀的舉動,就不會怎麽樣。


    哪裏知道——


    “許準,你好大的膽子——”


    冰冷森寒的嗓音,讓許準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


    若是仔細觀察,還可以看到他微抖的脊背。


    眾臣眼神不屑。


    活該!


    許準此刻哪裏顧得上旁人的嘲笑,隻不斷在心裏重複,完了。


    全完了。


    接下來,即便許家不倒,他也會徹底失了聖心。


    一步輸,步步輸。


    就在他於緊張與驚懼中不斷懊惱自己衝動的時候,一道清澈悅耳的嗓音忽地響起,在一片靜寂中宛如天籟之音。


    “父皇,菁菁姑娘既有這個心,我們又豈好辜負?”


    蘇傾暖含笑著,嗓音軟軟的,非常無害。


    “剛好兒臣想看一些特別的,不如您就準了,讓她上來展示一番?”


    古家覆滅後,她對剩下這些世家本無多大興趣。


    有皇兄在,她壓根不用操心什麽。


    但這許家既然都謀劃到她的及笄禮上了,她若不接招,豈不是辜負了對方的一番“美意”?


    更何況,在她潛意識裏,似乎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個許菁菁,不是一般人。


    既如此,見見又何妨?


    見自家寶貝女兒感興趣,江夏皇當即慈愛一笑。


    “好,那就讓她表演。”


    換臉的速度,堪稱一絕。


    他重新看向下邊戰戰兢兢跪著的許準,眉目間都是和善。


    連聲音都帶著笑意。


    “許準,你好大的膽子,既有善歌舞的孫女兒,怎不早些帶到宴席上來?”


    眾人:……


    他們沒成想,德慶公主短短一句話,就能讓瀕臨發怒的江夏皇一瞬間恢複常態。


    果然,心尖寵就是不一樣。


    許準從未覺得,德慶公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簡直就是菩薩下凡。


    他感激的向蘇傾暖的方向望了一眼,這才不慌不忙回道。


    “皇上,菁菁隻是庶女,按理是不能得見天顏的,所以臣便讓她在外麵候著了。”


    她甚至連庶女都不是,勉強隻能算外室所生。


    而且還不是出自許家本支。


    若非家裏孫女兒皆已出嫁,隻剩下流落在外的這麽一個,他也不會將注壓在她的身上。


    不能得見天顏,還故意在皇上麵前提起?


    眾人心裏暗罵,果然是厚顏無恥之人才能做出的事。


    江夏皇卻不以為然,“無妨,將人請上來吧!”


    因為阿暖喜歡,他甚至還破天荒的用了個“請”字。


    許準忍住竊喜,應了聲是,連忙起身走到不遠處的內侍跟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內侍出去後,不多時,便引著一名年約二九的紅衣女子走了進來。


    眾人的目光立刻不約而同的,齊齊投了過去。


    隻見那女子臉頰白皙小巧,五官清秀動人,身形纖細窈窕,鮮豔的紅裙隨著走步的動作蹁躚翻飛,宛如一隻悅動的蝴蝶誤入殿中,帶來了脾人的清香。


    原本該是嬌軟可憨的人兒,卻偏偏因著眉宇間的一抹勃勃英氣,多了幾分利落颯爽之感。


    一雙天生帶著笑意的杏瞳,更是明亮耀眼到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


    蘇傾暖徹底呆愣當場,完全忘了反應。


    怎麽會是——


    下一刻,她像是要確定什麽似的,下意識將目光投向某處。


    卻見素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喜怒不形於色的蘇錦逸,倏地自座位上彈起來,甚至還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盤盞。


    臉上更是交織著不可置信的震驚,和失而複得的喜悅。


    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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