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很穩很慢,每一步,都彰顯著尊貴雍容,端莊大氣。


    在精致華麗的禮服映襯下,絕美的麵容仿佛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芒,高貴而不可攀。


    那雙同江夏皇極為相似的鳳眸,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平和沉穩。


    一舉一動,都仿佛經過千百次演練,分毫不差。


    下麵立著的命婦貴女們瞧見,不由又一次為她的儀態氣度所折服。


    果然是天生的金枝玉葉,即便是長在宮外,也對這些禮儀信手拈來,仿佛天生就會似的。


    隻可惜,她馬上就要出嫁到大楚。


    她們便是心生仰慕,想要交好,也沒什麽機會了。


    而且,據說她平日裏低調的很,除了一些不得不出現的場合之外,從不在京城貴圈內走動,同宮裏的其他主子,也甚少往來。


    端的是深居簡出。


    所以對於她的了解,她們大多也隻是道聽途說,分不出真假來。


    “請公主殿下登台。”


    禮官高昂嘹亮的唱報聲,一瞬間將所有人的神思都拉了回來。


    舉辦及笄禮的高台,就設在大殿前段中央,與禦座齊平且相通,另一端由九級玉階延伸向下,直通向大殿中後部分。


    蘇傾暖登上高台,在早已準備好的寶位之上麵向東正坐,雙手交疊放於腹前,落於前方的視線,從容而淡定。


    看著如此落落大方的女兒,江夏皇眸光欣慰,素來堅冷淩厲的臉上,今日笑容就沒斷過。


    尤其是這一刻,他唇邊的弧度更是幾乎咧到了鬢角。


    這時,一名錦衣宮裝的年輕女子走到蘇傾暖身後,動作嫻熟的將她一頭墨瀑綰成了繁複精巧的反綰髻,並輕輕固定好。


    然後又在宮女麵前的盤子裏,取過海棠鏤空玉笄,斜斜插在她的發髻之上。


    做完這些後,她便乖順的退到了蘇傾暖旁邊站定,並不曾離開。


    蘇傾暖餘光瞥見,這女子裝扮華貴,容色姣美,隻比她大一兩歲的樣子,瞧著隱約有些麵熟。


    大約是在之前的宴席上見過。


    她想了想,好像是顧家的一位姑娘。


    應是江夏皇和顧皇後考慮到她在江夏並無閨中好友或表姐妹,這才請了顧家的女子充做讚者。


    畢竟自她來江夏之後,除了上官興和上官娥兩姐妹,並不曾同其他世家女有過往來。


    上官娥本身同她沒什麽交情,上官興倒是有些玲瓏閣的淵源,但遺憾的是,她如今並不在京城。


    更何況,上官府敗落後,江夏皇也不會再考慮選她。


    回神間,便見顧皇後已自鳳座起身,端步走了過來。


    先是以盥淨手,然後將她頭上,顧家女子剛剛插入的海棠鏤空玉笄,象征性的扶正。


    同時莊重嚴肅的嗓音,在殿內緩緩響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引自百度)


    此為初加。


    蘇傾暖雙膝跪地,雙手交疊舉高至眉心,深深叩拜。


    禮畢,之前的顧姓女子再次上前,取掉海棠玉笄。


    再由顧皇後將金絲鸞鳳八寶攢珠釵,重新插入蘇傾暖發間,同時繼續吟詠。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引自百度)


    二加完成,蘇傾暖再依禮跪拜。


    依舊是顧家女子重複上述步驟,取掉金絲鸞鳳八寶攢珠釵,退到一邊。


    由顧皇後將尊貴華麗的九龍九鳳鎏金珍珠花彩冠,為蘇傾暖鄭重戴上。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引自百度)


    蘇傾暖再拜。


    至此,三加三拜,方為禮成。


    她起身,纖細端麗的倩影緩緩轉過來,宛如皓月辰星的鳳眸,淡淡看向了觀禮的眾人。


    雍容而不失威嚴。


    底下百官眷屬長揖躬身,整齊劃一的齊聲敬賀。


    “恭喜德慶公主及笄禮成,願公主福壽無疆,千歲千歲千千歲。”


    蘇傾暖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平身。”


    “吾家有女初長成!”


    江夏皇威朗的嗓音平穩響起,“公主表字,賜兆陽。”


    兆者,慶之;陽者,暖之。


    他最疼愛的女兒,合該享天下最大的福氣。


    蘇傾暖唇角淺淺彎起,恭敬福身,“兆陽謝父皇賜字。”


    江夏皇熨貼之餘,大手一揮。


    “傳令下去,今年各地稅收均減免一成,所有百姓同沾公主福氣,同沐公主恩德。”


    他要讓朝野內外,舉國上下,都感念阿暖帶給他們的恩惠,讓她成為江夏名聲最為顯赫,身份最為尊貴的公主。


    戶部尚書應聲出列,“是,皇上。”


    雖然國庫並不充盈,但經過這一番動蕩,減免稅收,的確是一項有效安撫人心的政策。


    隻要同大楚的聯姻順利,江夏短時間就不會發生戰爭,也就不會有大的銀錢糧草消耗。


    勒緊褲腰帶,還是能撐過這最困難的幾年的。


    更何況德慶公主自願遠嫁大楚,本就居功至偉,這份來自百姓的擁護,對她以後在大楚地位的提升,也是很有裨益的。


    隻有她的地位穩固了,兩國和睦的關係才會一直存續下去。


    其他人也齊聲應和,“皇上心懷天下,公主仁愛眾生,乃百姓之福,江夏之福。”


    皇上對公主的寵愛,他們都是看在眼裏的。


    先是為了封其母為皇後而大赦天下,如今又因及笄大禮而減免稅收,這樣的榮寵,放眼百年,誰能及得上?


    便是當年的延平公主,怕也不過如此。


    更何況,這些政令的頒布,也並未動搖國本,他們犯不上在這個時候,去觸皇上的黴頭。


    蘇傾暖含笑不語。


    這是有利於百姓的事,江夏皇都拍板了,她自沒什麽意見。


    當然,說不感動是假的。


    他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也並不算是一個合格的君主,但對她,對淵兒,的確算是用心了。


    接下來,便是盛大的禮宴。


    身著統一裙衫的宮女,手持托盤,魚貫而入。


    珍饈美味,瓊漿玉液陸續被擺上各桌。


    絲竹聲起,紅綢舞動。


    氣氛熱烈祥和,盡顯繁華喜慶。


    正在這時,外麵一聲唱報,“大楚雲太子到——”


    正在推杯弄盞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不明所以的看向門口。


    江夏有規定,已經許了親的女子,在娘家舉辦及笄禮,男方是不能夠參加的。


    這一習俗,還要追溯到江夏立國之初。


    據說當年延平公主及笄禮時,已經拴了婚的準駙馬,恰巧在外征戰,未能準時出席觀禮。


    先祖寵愛延平公主,便特意下令,以後江夏所有公主的及笄禮,準駙馬一律不能參加。


    久而久之,傳到民間,就形成了這一風俗。


    當然,他之所以沒有邀請雲頊,更深層的原因,是他並不想讓他奪走阿暖太多的關注。


    隻要雲頊出現,他就會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乖女兒,很快就要被搶走了。


    甚至好像這及笄禮,也是為了她的出嫁而舉辦。


    雖然事實也是如此。


    待嫁而笄。


    但他心裏依舊不大舒服。


    雲頊的在阿暖心目中的地位,太重了。


    重到他這個做父親的,總是不由自主的在同他較著勁兒。


    冷然的眼神落向殿門,他心中冷笑一聲,麵無表情的啟唇,“傳——”


    他倒要看看,這及笄禮都結束了,雲頊還來做什麽?


    想娶他女兒,就要依著他的規矩來。


    見江夏皇的神情肉眼可見的不悅起來,蘇傾暖多少有些無奈。


    今日雲頊不在,她雖有些遺憾,但為了入鄉隨俗,遵循江夏的禮節,更為了顧忌江夏皇那敏感的小心思,從始至終也沒說什麽。


    左右她和雲頊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偶爾遷就一下他這個做父親的,也不是不可以。


    可如今及笄禮已成,雲頊便是來,也不算違背江夏禮製。


    更何況,他總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在眾人疑慮不解的目光中,雲頊步履從容的走了進來。


    他抱拳躬身,不卑不亢的向江夏皇行了揖禮,“見過皇伯父。”


    臉上沒有絲毫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尷尬之色。


    沉穩從容依舊,風采氣度依舊。


    “雲賢侄不必多禮。”


    江夏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你來的巧,今日正是朕的德慶公主及笄的大喜日子。”


    “雖然有違禮製,但既來了,就不妨坐下同朕喝一杯,也沾一沾我們江夏的喜氣。”


    他故意將朕的德慶公主幾個字咬的極重,然後向周全招了招手,“為雲太子賜座,斟酒。”


    吩咐完這些,他才沒什麽誠意的解釋起來。


    “雲賢侄勿怪,江夏有風俗,未來夫婿是不能在女子及笄禮上出現的,況且你們親事在即,按理也不便提前相見。”


    言下之意,你出現在這裏,很不合時宜。


    聞言,眾臣不由有些尷尬。


    雖說江夏的確有這個習俗,但直接落人雲太子麵子,也不大妥當吧?


    涉及兩國邦交,便是有這個講究,也該讓上一讓。


    又不是什麽大事。


    雲頊沒有計較江夏皇陰陽怪氣的態度。


    他甚至還斂了周身氣勢,連語氣也不似平日般清冷,反而有些如沐春風。


    “頊自知江夏有此講究。”


    他溫柔的視線落在蘇傾暖臉上,短暫的停留之後,這才一本正經的繼續解釋。


    “但小婿今日,是來送聘禮冊子的,於禮並不相悖。”


    未來夫婿的確不能出現在及笄禮上。


    可在及笄禮上下聘,卻是可以的。


    而下聘,是以交付聘禮冊子為準。


    眾人:……


    還能這樣?


    蘇傾暖美眸微眨,眼尾勾起幾分笑意。


    親事議定後的第二日,大楚極為龐大的聘禮隊伍,便源源不斷的抬向皇宮。


    前後足足占了數條街,走了整整一日,才全部進入宮中。


    此舉直接驚動了整個京城,負責交接的禮部官員,看著如此之多的聘禮,更是個個瞠目結舌。


    可當他們依規矩向雲頊討要聘禮冊子的時候,雲頊卻隻說不急,便搪塞了過去。


    原本打算加班清點入庫的眾官員,隻得暫時作罷。


    可令他們萬萬沒想到,名滿天下的雲太子,故意壓著聘禮冊子,竟是為了今天。


    為了來參加德慶公主的及笄宴席。


    一時間,他們竟不知說什麽好。


    江夏皇眉梢一挑,意味深長的薄笑了一下,“雲太子有心了。”


    他還真是將算計體現到了方方麵麵,連阿暖的及笄禮,也不放過。


    雲頊七竅玲瓏之心,如何讀不出江夏皇眼中的嘲弄。


    心知被誤會,他也不急,隻疏淡勾唇。


    “皇伯父有所不知,聘禮中有一項,是昨兒個才添進去的,所以這名冊,才延誤了幾日。”


    言罷,他沒再說什麽,隻將聘禮冊子交給了內侍。


    雖然從東方荇進入江夏那一日便開始準備,但時間上依舊很急。


    無奈之下,他隻得出此下策,先將聘禮冊子扣下。


    幸虧在暖兒及笄當日,趕上了。


    內侍不敢耽擱,連忙快步呈了上去。


    江夏皇接過,象征性的粗略一翻,正要合上,忽然瞥見在冊子的最後一頁,赫然寫著幾個異常熟悉的城池名。


    幽城,北薊,燕順,宛城,興安,陽範。


    他眼神一凜,原本的散漫瞬間收斂,脊背下意識挺的筆直。


    連表情,都變得嚴肅鄭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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