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震沒想到會這麽快就碰見陳文怡。


    大概就是春節前那段時間,他終於基本忙完了工作上的那些事,該開的大會小會也都基本差不多了。


    得知姚海棠懷孕的那個瞬間,曹震腦瓜一片空白。


    他定定地凝視著遲鐵深沉卻炙熱的眼神,下意識地開始驚惶無措,腦海中似乎片刻閃回他倒在血泊時的那雙眼。


    其中的空洞和死寂,似乎啥都沒有。


    沒有恨、也沒有悲痛。


    可如今,他眼裏糅雜著明顯的笑意。


    是熱乎的、滿載生機的。


    曹震幾乎不假思索地就開始逼逼叨叨,幾乎化身成個嘮叨不休的老婦女。


    其實他也知道這就是類似那句老話兒,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可他就是控製不住。


    他覺得鐵哥好不容易才求來、盼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萬許要是再失去點啥可咋整。


    曹震不敢想了。


    開到半路的時候他就不知不覺的沉默下來。


    可當他心緒複雜地透過鏡子看向後車廂時,卻見他倆擱那你捅咕我一下、我捅咕你一下。


    姚海棠伸手賤兮兮地戳遲鐵腰側的癢癢肉,遲鐵嘶啞笑著也去戳她——


    後背。


    曹震瞬間屏住的呼吸驟然鬆開,才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又咽了回去。


    然後他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翻了個老大的白眼,擱心裏罵自己神經病。


    人是娃親爹親媽呢,能沒分寸麽。


    又不是他娃,他跟這兒急啥呢。


    直到順著山路開回九林,曹震心裏都特複雜。


    他隱隱品出來了。


    其實遲哥原先也不是放不下,隻是他清楚自己還沒等來能徹底放下釋懷的那個時機。


    就跟曹震他媽說的一樣,遲鐵很清楚自己需要啥。


    他明白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很難很難,但卻仍然不甘心,所以一直吊著那麽一口氣兒,不想放棄。


    可他曹震則是一直沒看清楚,他放不下的是啥。


    終於撥雲見月的那一刻,是因為曹震忽然想起了陳文怡說過的那幾句話。


    大概意思是說她沒多大的思想抱負,就想談個戀愛結個婚平平淡淡的過。


    於是曹震如被利刃穿心一般,渾身疼痛震顫起來。


    他終於正視這些年來深切的遺憾。


    每每在看到眼前如此平淡普通的生活時,他仍然會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經屢次逃避的那個自己。


    他總會想,就是因為他的逃避,才造就了今天。


    他還會想,他當初要是努力釋懷的話,也是可以養好傷再回一線去的。


    可他沒有,他直接傷退了。


    他在很多次端著一茶缸子的茶水坐在辦公桌前,寫那些枯燥報告的時候他都會更加痛恨當初的那個自己。


    他就是久久沒能接受,人生時常伴隨遺憾。


    遺憾是個常態。


    每個人都要麵對各自的遺憾。


    不能因為這個遺憾,就不再繼續往前走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才叫徹徹底底的廢了。


    曹震在民宿前大片大片的土豆子紅薯地前張望,又看看周圍很多賊有意思的小建築小造景。


    他扭過身時,是站在夕陽下不知羞恥地拿眼神調情的姚海棠跟遲鐵。


    然後他突然就尋思。


    平淡又咋了呢。


    他們也在過平淡的日子。


    可用心過平淡的日子,也能變得很有意思。


    他們誰沒有遺憾呢,遺憾總要放下的,人也總是要往前看的。


    遲哥如果一直久久放不下遺憾,也沒辦法勇敢地去愛別人。


    他會用自己的“遺憾”傷害到在乎他的、愛他的人。


    他曹震也是。


    想起父母那種滿懷酸楚受傷的眼神,曹震覺得愧疚至極。


    還有陳文怡那小孩兒。


    人家憑啥不能稀罕誰就追個看看呢,追他曹震又咋了?


    也不犯法。


    他哪根蔥哪根蒜啊,就高高在上美其名曰自己是個成熟的大人,看不起人年輕小孩兒的喜歡了。


    他算個狗屁大人啊。


    啥事兒都想的那麽狹隘。


    剛這麽尋思著呢,曹震就在一個邁步跨進民宿的時候看見了陳文怡。


    他一個抬頭直接僵在原地。


    在察覺到她衣著打扮明顯陳舊老土,且周身磁場也和往常大相徑庭時,曹震也不知道自己是咋想的,他直接掉頭就跑。


    他的洞察能力極強,幾乎在看到陳文怡的瞬間就察覺到她指定是出了啥事兒了。


    他刹那間就慌了。


    心口撲通撲通直跳,還一個勁兒地往外冒酸水,呼吸急促。


    隱約的,他很難承受她這樣的改變。


    而且還非常不想看到她這樣的改變。


    她再不像是那個啥都不用操心,傻吃傻喝的富家小姐。


    反而像是個需要操心明天該咋過的落魄小姑娘。


    然後曹震就叫自己的“慌”給徹底整慌了。


    他質問過姚海棠以後,明明就能直接溜之大吉,但還是腳底下一拐衝著大棚就去了。


    他說他瞅見大棚裏有葡萄。


    那葡萄可大可大了。


    其實曹震心想:去他娘的吧。


    狗屁的葡萄啊。


    這嘴裏苦水兒一個勁的往外冒,吃了甜的也是嚐不著甜了。


    他心下焦灼急躁,七拐八拐地順著小石子路進了大棚。


    有幾個知道他是誰的大哥,還過來賊熱情地打招呼,“呦,曹所兒麽這不。”


    “咋?是來找遲同誌的不。”


    曹震嘴皮子抽搭幾下,隨口敷衍,“是,他忙著呢,叫我自己轉轉。”


    那大哥很好心,說:“我們姚老板吩咐了,瞅見您那必須得照顧好了。”


    “走啊曹所兒,我給您摘串大的,老甜了。”


    曹震立馬推脫,“不用不用,我這吃了飯來的,頂得要命,啥也吃不下。”


    “您甭忙活,我就自己隨便轉悠轉悠。”


    “一會兒等遲哥他們忙完我就出去了。”


    話說完,曹震卻根本沒往大棚裏走。


    他就在門口徘徊,一會兒扒頭往外瞅瞅,一會兒又回原地打轉。


    最後那大哥實在是忍不住了,畢竟曹震這身份不一樣啊。


    平時都是逮人拿手銬的。


    就說他們是平頭老百姓不心虛,但也打怵啊。


    大哥訕訕笑道:“曹所兒啊,我看出來了您對大棚裏這葡萄是真不感興趣。”


    “天兒也涼了,不然您去店裏,去休息室!”


    “喝口熱茶去多好啊!”


    曹震擰眉貓腰佝僂著身子,鬼鬼祟祟地朝外張望,隨口敷衍:“不去,這葡萄長得多水靈兒。”


    “我還沒看夠呢。”


    大哥渾身一哆嗦。


    看看曹震,又扭頭看看葡萄架子。


    他終於屏住呼吸,緊張萬分地用氣音發問:“曹所兒,您跟我說實話,您是不是擱這埋伏啥特牛逼的那種,逃犯呢?”


    “要是的話您好歹跟我說一聲成麽?”


    “我,我保證不露餡兒... ...我就是做好準備。”


    “萬一一會兒擦槍走火兒的我也得提前找個地兒躲起來啊曹所兒!”


    大哥都快哭了,情真意切地攥住曹震的手,顫抖道:“曹所兒,算我求您了,就看在姚老板的麵子上給我交個底吧。”


    “我上有老下有小,可千萬不能被誤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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