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萍如此一番聲聲泣血般的肺腑之言說完,曹震再難擠出半分嬉笑。


    他抿抿唇,說不清是多久以後才聲音發啞的擠出句:“媽,你看,你剛才都說了... ...遲哥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啥。”


    曹震自嘲似的扯扯嘴角,無力道:“我要是真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啥,我還至於天天跟您二位這打太極麽。”


    他都這麽個歲數了,啥大事兒小事兒也算是都經曆過了。


    聊得這麽深,把心剖的這麽透,談不上難堪也談不上悲痛,隻是覺得疲憊又乏力。


    他訥訥道:“我不樂意把這些矯情巴拉的事兒跟你倆說,好像顯得我老大不小了還磨嘰得跟個娘們兒似的。”


    “您說拿我跟遲哥比,其實真用不著您比,我自己就先比過好幾回了。”


    “我知道跟遲哥比起來,我這命就算是太好了。”


    “所以我才覺得臊得慌,我才說不出口。”


    “我真是... ...您說我咋能舔著個大臉說我迷茫,說我不知道要啥呢?”


    “我咋好意思說,人家遲哥那麽難受,都能把那些從前的苦痛釋懷掉,我卻久久放不下呢。”


    曹震說著說著,逐漸像是在自己問自己,如夢囈般喃喃,“是呢,您說我到底是放不下啥呢我?”


    “我也不知道我放不下啥... ...”


    齊萍淚水滯在眼眶許久。


    最終隱約歎了一口氣,倒是比剛才鬆快不少。


    她說:“震子,你能跟爸媽說出這些話就夠了。”


    “其他的你自己都想不清楚的,爸媽也絕對不會逼著你想清楚。”


    “媽... ...”齊萍哽咽道:“媽其實就是想跟你走得近點兒,媽不想被你推開,好像跟你站在對立麵似的。”


    曹宗明見此起身,憨厚沉穩的一笑,“行啦行啦,人兒子這不都跟咱交心了嗎,你也甭難受啦。”


    他拍拍齊萍的肩膀,“走吧,孩子都多大了,咱做父母的也得掌握些距離。”


    “是得關心,但咱也不能關心的太深了。”


    “用得著你說?”齊萍瞬間起身,照著老伴胳膊上就是一擰,推推眼鏡道:“我今兒本來就沒想待太長時間,我就為了給他送燉牛肉來的!”


    曹宗明大笑,“行行行,你就為了送燉牛肉來的。”


    “送燉牛肉,負責當媽的眼淚數十行。”


    “... ...”齊萍聽得直運氣,眼瞅著就要開始馴夫了,曹震趕緊攔下,“行了媽,您快別跟我爸鬧脾氣了。”


    “老頭兒這哄你大半輩子了,偶爾你也得跟人溫柔溫柔不是?”


    “你得讓他能喘口氣兒,有個緩兒啊。”


    “你聽聽,你聽聽。”曹宗明哎呀呀了兩聲,誇讚道:“我看啊你真不用操心,你瞧我兒子多懂人情世故、多體貼多細心呐。”


    “咱啊就甭著急,這啥鍋啊配啥蓋,你也別給兒子挑挑選選的了,你就讓他一邊調整自己,先保證有個健康的身心,再一邊尋摸能跟他配上號的那個蓋兒吧,啊!”


    ……


    這次,曹父和曹母離開以後,曹震是頭一回沒感覺到沉重與無奈。


    心裏,反而感覺卸下了許多重負。


    胸膛中也清明了許多,就連喘氣兒都覺得輕快了。


    他去廚房把父母帶來的燉牛肉熱了,又自己下了點兒掛麵,擱個大碗裏拌開了端到客廳。


    坐在餐桌上一邊吃,一邊將視線投向沙發。


    那套進口護膚品在忙亂中被隨手擱在那兒,曹震控製不住地透過它想到陳文怡的那張白淨稚嫩的臉。


    他想了想,突然察覺那小屁孩臉上的表情似乎總是特豐富。


    “... ...”曹震心不在焉地往嘴裏塞麵條兒,冷不丁地就想,這樣的小孩兒生在個那麽富貴的家庭,是不是基本也沒啥太大的愁事兒。


    人不用想要啥,也不用想未來該咋過。


    更不用想啥叫人生的意義。


    反正吃喝都夠,沒準兒還夠好幾輩子的呢。


    曹震越尋思,越覺得倆人之間相距甚遠,幾乎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不光是因為年齡的差距,更是生活環境和思想的差距。


    他想,幹脆等她下回來的時候好好跟她談談吧。


    平心靜氣的,冷靜成熟地給她分析一下,順便把這護膚品給她。


    他不想欠她的,雖說那東西不是給他的... ...但他咋想都咋覺得是為了他。


    隻要這麽想,他就覺得別扭。


    那畢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麽。


    如此想著,曹震便下了決心,花費一頓飯的時間想好說辭。


    隨後回屋歇下了。


    隻是他咋都沒能想到,這套護膚品最終還是沒能送出去。


    因為隔天他下班的時候,也沒有在派出所門口看到那輛鋥亮的小轎車。


    再隔天也沒有。


    再再隔天,還是沒有。


    後來好久好久、都再沒看到那輛車,或是陳文怡的身影。


    他開始的時候還會想想,可後來將近年底就真是沒工夫想了。


    因為一到年底就有一大堆的匯報總結要做,他還得來回來去的去好幾個城市開大會小會,進行交流研討。


    眨眼之間,便迎來深秋。


    ……


    這一天,曹震才下火車,本來想著去趟所兒裏就直接回家,洗個澡直接倒床上。


    卻恍然覺得,他忙了太久,都很長時間沒跟爸媽見麵了,這回出差也突然,咋也得去報個平安。


    這麽想著,曹震就尋思幹脆回派出所扒頭瞅一眼,沒啥事兒的話就去城區中心那地段買點兒吃的喝的,提著去曹父曹母那。


    要是實在累得慌,幹脆今晚就再他們那歇下得了。


    中心那頭有家綠豆酥餅,齊萍特樂意吃。


    但那家總得排隊,她性子急就不願意等。


    曹震打定主意今兒得當回令母感動的大孝子,從派出所出來以後開上車奔著城中心就去了。


    開到附近,他隻順著車外一瞅,就見那家綠豆酥餅的窗口前排著老長的隊伍。


    曹震瞬間臉一皺,苦哈哈地歎了口氣。


    但也沒轍,他都想好了,總得把這事兒辦嘍。


    他下車鎖門,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長隊末。


    剛剛站定,一看前頭一大堆的人腦瓜就覺得憋得慌,於是不忍單手抬起開始拽領帶。


    開完會趕著回來,他也沒換下正裝。


    一回到家就覺得賊板得慌,特不舒服。


    他近乎急躁地往下扯領結的位置,又忍不住抬眼看前頭,怎想正逢此時,身後便傳來一道抱怨聲——


    “哎呀,文怡,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呀?”


    “咱們去咖啡廳吃提拉米蘇不好嗎?為什麽非要來買,這... ...這種東西,這衛生條件能行嗎?”


    “你確定吃了以後不會拉肚子嗎?”


    曹震拽領帶的動作倏然滯住,眼皮子跳了兩跳。


    隨後就聽見她與性格極為不符的、文靜又甜軟的語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你特別愛吃的那家咖啡廳,那個海外的總廚身上有狐臭。”


    “上次他給你端菜的時候還偷偷撓了下咯吱窩呢!”


    “我怕你有陰影,就沒跟你說。”


    曹震一愣,下一秒便直接笑噴。


    他仰著脖子哈哈哈得跟個神經病一樣,惹得前頭排隊的人都紛紛扭頭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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