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棠一心覺得遲鐵肯定會回家。


    他肯定會在安排好李嬸兒醫院那頭的事情以後,回家等她。


    姚海棠從汽水兒廠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奔十一點了。


    她看著越往前走越深的水路,也接受了自己不能在十六號前順利與他相聚的現實。


    道上倒也不是沒人,大小巷裏好些小炒館兒門口都站著稀稀拉拉的食客,


    點著煙、喝著酒,你一嘴我一嘴地嘮,討論到底啥時候兒來電,啥時候能家去。


    勞碌的人心都大的很,就跟那些汽水兒廠的職員似的。


    短暫的憂愁以後便要繼續吃飯,甭管是刮風下雨還能礙著人吃喝兒了?


    姚海棠不經意間看見位大爺蹲在個屋簷底下,捧著碗豆角兒燜麵正在那庫庫炫呢。


    吃半截賞著雨還回頭叫老板:“誒,同誌,給我拿頭蒜唄!”


    姚海棠突然噗嗤一聲笑開,不禁想起從廠裏出來之前,點上洋蠟的食堂中充斥著的飯菜香氣。


    姚老板做得一手沒治的好菜,那勾人香氣足以叫人忘卻憂愁焦躁。


    美食最能撫人心,姚海棠一直堅信這句話。


    她仰首在雨中呼出煙霧,眼神更加堅定。


    她是一定要做好想做的、要做的事兒的。


    正是因為她無論何時都有著自己的步調和章法,才從不輕易動搖。


    盡管在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承擔他的愛會無比沉重,也從來都沒怕過。


    因為在遇見他之前,她也同樣在頂著風雨、毫不猶豫地前行。


    從汽水兒廠到家的這段路途姚海棠沒徒步走過,她隻知道今天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到半路時,最深處的雨水沒過膝蓋,那段路尤其難走。


    可走出那裏以後,前頭的地勢就高了。


    地上並無積水,隻剩被暴雨衝刷過的濕滑。


    姚海棠沒用多長時間就成功回到家,她站在樓下拽下雨披的兜帽往上瞅。


    就這麽一瞅,她就瞧出他沒在家。


    樓裏隱隱閃著各家點的洋蠟,姚海棠還是上了一趟樓。


    擰開門鎖打開門進去轉了一圈兒,隻看到了茶幾上被他清晨留下的小籠包和豆漿。


    姚海棠短暫失神,下一秒卻被對門的哭聲驚醒。


    像是繈褓中的嬰兒,發出恐慌的哭啼。


    就算是樓房區,這時候的建築也都差不離,隔音太差。


    姚海棠幾乎瞬間憶起在縣城與遲鐵同住的那一晚——


    他困於夢魘中的哀嚎聲如獸般嘶啞可怖。


    隨後她又想起了來福賓館入住冊上的記錄。


    須臾,她攥著鑰匙重新奪門而出。


    再踏出樓道的時候雨聲漸小,姚海棠看到了倚在車棚底下的那輛三輪車。


    果然,他回來過了。


    她順著記憶去找周圍最近的那家賓館,她聽說過,這家賓館的老板年事已高,馬上就要兌出去準備退休了。


    姚海棠加快腳步,不過十分鍾左右就成功抵達這家“安泰賓館”。


    她推開賓館大門的那一刻,雷聲便又乍然劈響。


    姚海棠卻連眉梢兒都未再跳上半下兒,她徑直走到櫃台前,煤油燈昏黃的光映在她潮濕妖冶的臉上。


    老板六十多了,推了推老花鏡叼著煙看了她一眼,“啊... ...你是那個來福賓館的姚老板,知道,知道。”


    老爺子哆嗦著手打開抽屜遞了她把鑰匙,“你家那口子在頂層嘞... ...哎呀媽呀,要我說你們這小年輕兒還是有錢沒處花。”


    “大下雨的還出來找刺激啊?”


    “擱家多好啊!今晚上擱哪兒都黑!”


    姚海棠聞此不禁笑開,心想看意思大爺也是年輕的時候瘋狂過的,真是啥都敢說。


    姚海棠接過鑰匙,彎起眼眸,“大爺,您還有煤油燈麽?”


    “哦... ...還要燈啊... ...”


    “這咋,一會兒要看不清一會兒得要看得清唄?”


    大爺把手邊的煤油燈一推——


    “拿走拿走,明兒個退房記得還我就成,我可是得回屋兒睡覺去了,歲數兒大了熬不動了... ...”


    “丫頭,你們晚上不出去吧?我可鎖門了啊。”


    “不出去不出去,”姚海棠提起煤油燈,細密眼睫染著濕乎乎的水汽,“麻煩您了啊大爺,您是特意在這兒生扛著等我呢吧?”


    “沒事兒,”大爺擺擺手,瀟灑離去,“都是生意人,能多賺錢累點兒就累點兒唄。”


    “你們家那口子給了兩倍房錢。”


    “快上去吧,放心啊... ...咱這賓館就還有倆出差的,今兒都不回。”


    “我這歲數耳朵也背著呢。”


    大爺緩緩步入黑暗,語氣淡然,透著股看透看破的滄桑感。


    姚海棠抿唇輕笑,提著煤油燈轉身。


    一步邁出仨台階兒,直接奔著頂層而去。


    她借著光看了一眼房號兒。


    302。


    姚海棠一愣,驀地牽起紅唇。


    真棒啊,她家鐵哥,竟然還不忘跟她整個浪漫。


    咋就這麽棒呢,一會兒可得好好獎勵獎勵。


    姚海棠輕笑著走到302房間前,鑰匙插進去一擰。


    打開門後,閃身而入,反手關上。


    暴雨短暫停歇後下的愈發凶,嘩啦啦地砸在玻璃窗上。


    厚厚的簾子是冬天用的,嚴絲合縫兒地全拉上了,


    她撩起眼睫的一瞬間,便隻瞧見深暗洞穴般的黑。


    在那黑暗中,他赤裸著濕淋淋的胸膛,抱著雙膝坐在旮旯牆角兒,一雙狹長冷眸倏地抬起——


    迅猛如終於嗅到生機的困獸。


    他在看到她的那個刹那,精悍野性的身軀猝然繃緊,胸膛和雙臂都不自覺地發力,


    深重又癡戀的視線像是要嵌死在她風情萬種的眉目中,


    渾身打著哆嗦在雷聲中張了張嘴,卻隻傳出難以分辨的破碎氣音。


    姚海棠脫下雨披,柔情似春水般地凝視著他,手中提著昏黃又亮堂的光。


    可在他深濃漆黑的眸底,那團屬於煤油燈的光卻僅是模糊的剪映,


    隻有她白生生的濃豔臉頰,炫目又滾燙。


    她終是將那盞燈隨手撂到地上,蹬掉早就泡濕泡透了的鞋,光著小腳兒啪嗒啪嗒地向他走去,


    直至他身前,也抱著雙膝席地而坐——


    忽而咧嘴笑出潔白貝齒,輕揚眉梢兒無比寵溺地道:“呀,我家鐵娃離家出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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