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見遲鐵明顯臉色沉了沉,登時更覺得外麵傳言不假。


    她皺起眉頭張了張嘴,在心裏這通組織語言啊。


    雖說遲鐵於她而言跟另外一個兒子沒啥區別,但到底也不是她親生娃,況且這孩子有一大堆的事兒都藏著掖著,也不樂意跟人說。


    李瑛想想還是別說那麽透了吧,自己上回就是問多了讓小遲不舒服了。


    於是她又擠出個笑臉兒,幹脆順門進去了,把油紙包著的蒜蓉生蠔往灶旁一放:“真是好東西嘞,我瞧他們都去搶著買,我這還是托人幫忙搶的呢... ...聽說這東西你們年輕人都愛吃,那個,有營養!”


    李瑛笑得幹幹巴巴的,撂下以後就要走,結果這一瞥眼兒——


    隻見牆根子底下擺著一大網兜兒的生蠔,還往地上淌著水呢!


    “呀!這,你這... ...”


    都給李瑛看懵了,跟這一網兜子相比她送來的這幾個... ...有點兒少啊!


    李瑛稍微愣了一會兒神,等反應過來以後卻突然又驚又喜,


    “對,對,小遲!就應該這樣兒!”


    李瑛激動得眼角都泛起濕意,自顧自地以為遲鐵這是終於開始動了好好兒過日子的心思了。


    瞧瞧,娃都知道自己上趕著想招兒嘞!


    不過看來,這娃年輕輕的。。。確實是那方麵有點兒問題了。


    李瑛尋思他都弄了這麽老些生蠔來,可見是想好好跟人家那個姚老板處嘞,李瑛這才覺得沒啥好顧忌的了,他自己想開了這就行,這就太好了!


    “小遲啊,嬸兒是真高興,之前聽外頭的那些話... ...你說我能不替你著急麽?你說你這麽老大體格子,嬸兒絕對看不錯,你絕對能生好些兒子出來,”


    李瑛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似的,不光一說起來不停,且眼底還莫名泛著抹晶亮。


    明明是遲鐵的事兒,卻像是她自己突然多了幾分對未來的希望似的。


    遲鐵嗓子眼兒裏發堵,知道自己一肚子的話不能說、沒法兒說也說不出來,默然好半天以後隻的悶悶地嗯了一聲,擠出來句:“謝嬸兒。”


    “我知道。”


    “您甭操心。”


    “好,好。”


    “真好。”


    李瑛連著說了幾聲好才要往外走,


    “我回去織毛活兒去嘞,你歇著吧。”


    “嗯,您慢點兒。”


    遲鐵站門口兒送送,等李瑛下樓了才把門關上。


    門碰上以後,遲鐵這個小屋兒裏便被那股子濃鬱又勾人的蒜蓉香氣瞬間充斥滿盈。


    他堅挺的鼻尖動了動,眼不自覺地就往灶上盯。


    他還能記得上次的那鍋花卷兒,整顆心頓時像被死死揪成一團,生疼生疼的,憋得不行。


    可他又不忍被眼下灶上誘人的香氣勾住了,唇齒間下意識地便開始躁動起來。


    緊接著,就跟那天似的,肚子裏都跟著咕咕叫喚。


    遲鐵忽然牽唇苦笑,幾近無聲地嘶啞著嗓子粗重短歎:“真能耐,姚老板。”


    怎麽就能叫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總產生這種近乎於貪婪的欲望呢。


    遲鐵垂著漆黑的眼睫到灶前,伸手扽開麻繩兒。


    肥嘟嘟的,潔白又飽滿的蠔肉露出來,上麵還均勻地鋪滿蒜蓉和紅豔豔的小米椒碎末兒。


    他稍作猶豫,隨後捏起一個喂嘴裏,滑嫩如豆腐般的蠔肉瞬間遊進來,伴隨著極重的蒜香,直讓肚腹和味覺叫囂著還不夠。


    遲鐵幹脆大掌一伸,把油紙包整個兒端起來,就這麽一個接一個的很快就吸溜兒個精光。


    最後,他看著油紙包上麵灑下的那些蒜蓉和調料,直接提起來一仰脖兒——


    也全倒嘴裏了。


    好多東西就怕比。


    吃完了這個以後遲鐵再看那一網兜兒沒加工的,竟徒然心想他帶回來都白瞎了。


    他莫名覺得可惜,冷冽雙眸睨著那網兜子生蠔,就好像是自己害的這堆蠔子失去了“幹大事兒”的機會一樣。


    這個念頭兒一起,他就站不住了。


    遲鐵雖然之前沒吃過,但也知道這東西能生吃,而且在南方還有好多地方兒人家是特意生吃。


    他蹲地上把網兜兒扯開,順著原本需要女工們用小刀撬開的蚌殼兒直接徒手一掰,擱嘴邊兒一嘬——


    “... ...”


    遲鐵那張黑臉直接就更黑了。


    他一忍再忍,憋著氣緊鎖著眉心才終是咕咚一下兒咽了回去。


    完了他再拿起另外一個的時候,動作就突然變得僵硬且極具機械性了。


    跟做任務似的,一個兒接著一個兒地掰開往嘴裏送,到了最後鋒銳的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個死結。


    終於——


    他是把這些腥嚎的玩意兒全送肚兒裏了。


    她給的東西,他一個都沒浪費。


    遲鐵就跟幹了啥體力活兒似的,蹲在牆根子底下舒了老長的一口氣,站起來就著水槽又漱了好長時間嘴。


    這才勉強覺得能喘氣兒了。


    他直起身子,下意識地透過小窗往外麵看。


    月亮出來了,銀白而柔和的月光順著窗口灑進來,又碎在了灶台上。


    遲鐵又在心裏暗暗重複了一遍:真能耐,姚海棠。


    讓他這個很久沒尋思過飯香不香,甭管是啥都往嘴裏喂,順著嗓子眼兒就往下咽,不在乎鹹淡的主兒忽然就有了分別念。


    人最怕的就是嚐著味兒了。


    這樣一來就會忽然開始害怕、開始變得恐慌又膽怯。


    害怕自己有一天又會回到那食之無味的日子,害怕自己有一天... ...再也嚐不到這股子炙熱又滾燙的煙火氣息。


    遲鐵對著牆上的那扇小窗又愣神似的站了很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終於轉身回去休息。


    而這也隻是因為他腦子裏驀地竄出來一張嬌豔如花的臉——


    她說明天見。


    遲鐵在那張生了鏽的、吱嘎作響的床上板板正正地躺下,閉上眼想。


    就先這樣兒吧,能稀裏糊塗地過幾天是幾天。


    他沒法兒推開她,他自己知道。


    也不知道是他哪輩子做的福兒,讓他能有這麽幾天兒。


    甭管這幾天有多短,遲鐵都覺得太足夠了、足夠到他覺得就算今晚睡著睡著就死了也不礙的。


    他嚐著味兒了。


    還是特好吃、特好吃的味兒。


    特美特美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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