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可好。


    倆生意人碰一塊兒,那就是沒有年齡跟性別的差距了。


    聊到興起時,老板又去櫃台拿了個牛二回來,坐那兒跟姚海棠就喝上了。


    越聊越有興致,越聊越激動。


    後來於小錢都坐得開始犯困了,扭頭兒一看牆上掛著的表——


    都快晚上十點了。


    於小錢驚了。


    時間過得這也太快了。


    “不行了海棠姐。”


    於小錢站起來說:“我得回家了,一會兒我媽看不見我非得瘋了。”


    “啊,你快去吧。”


    姚海棠喝酒上臉兒,臉蛋子上飄著兩團紅,看著要多媚有多媚。


    於小錢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湊她耳朵邊說:“海棠姐你可別喝了。”


    “這大晚上的你一會兒自己回去咋也是不安全。”


    於小錢倒是知道姚海棠的酒量,她知道姚海棠就是看著像醉了其實一點兒事兒都沒有,所以勸了兩句以後就小跑著回家了。


    剩下姚海棠又跟老板扯了會兒生意經,店裏的食客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都走光了。


    夥計把醉得一塌糊塗的老板攙到二樓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左右。


    姚海棠沒再跟人算該退多少錢。


    十塊八塊的哪天再說吧,反正她沒準兒哪天還得來吃飯呢。


    她也沒說一聲,直接趁著一樓店裏沒人,自己攥著煙盒兒走進了昏暗的長街。


    九林的夜空氣本來就比白天更加潮濕,加上溜溜兒下了大半天的雨,更是讓人覺得連皮肉上都濕噠噠的。


    粘滯又沉重,怎麽都不舒服。


    姚海棠就這樣慢悠悠地走著,眼神晃晃蕩蕩地飄在虛空,懶怠又放鬆。


    她深吸了口氣,嘟囔著也挺好,這兒的人都睡得早,晚上不吵,清淨。


    正自言自語著呢,耳畔就驀然竄進來幾聲叫罵。


    “艸!他他娘的就是個狗賴兒!”


    “什麽b玩意兒啊,咱們給他辛辛苦苦幹了倆月,他卷錢跑了?”


    “留著個門臉兒幹哈?咱還能把他那門臉兒分了去?”


    叫罵的人說話的時候嘴裏像含著點兒什麽,明顯也是喝多了。


    姚海棠感慨,哎呀,都說借酒澆愁估摸著也沒什麽大用吧。


    她正打算接著往前走呢,那邊兒罵罵咧咧的醉鬼好像“咚”地一聲捶了誰一下,然後就嚷嚷:“別跟我這兒裝啞巴!”


    “你又不是真不能說話!”


    “你倒是吭聲啊你!”


    “那賣肉的老陳都讓你嚇得,豬肉都不賣了。咋趕上這種事兒你就樂意吃虧了,啊?說話!”


    “... ...”


    姚海棠頓時滯住,心口怦怦地衝撞了幾下。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像是跟那個叫罵的人一樣,在等他說話。


    很久很久以後,那道在深夜顯得更加嘶啞可怖的聲音才緩慢響起——


    “追不回來了。”


    “我能吃得起飯就行。”


    “滾邊拉去!你就臭啞巴一個,一張嘴,不餓就行。”


    “我家裏還四張嘴呢,往哪兒吃飯去?”


    男人說著說著就開始哭了,聽著三十多歲的年紀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我媳婦兒生完老三那身子就一直沒養回來,家裏肉票兒都沒了,我這口袋兒也空了。”


    “我都不敢跟她說,我怕她又急得上火。”


    “遲兄弟啊... ...你說你哥我可咋整啊!”


    再後來,那個男的好像是站不住了。


    嘟囔著罵了幾句我沒多,你甭扶我。


    緊接著,兩道沉重的腳步聲便開始由近向遠。


    姚海棠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竟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以後就悄然跟了上去。


    她腳步輕,沒什麽音兒。


    且一直掌握著一個不算近的距離。


    就這樣無聲地跟了遲鐵一路。


    她跟著他把那個醉酒的男人送回了家,看著他家媳婦兒一個大姐紅著眼睛給男人接回去。


    然後哆哆嗦嗦地跟遲鐵道了聲謝。


    遲鐵還是隻點了點頭,然後一聲不吭地重新走進夜色。


    姚海棠就又跟了上去。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從一個充滿了煙火氣的平房街走進無人的狹窄過道,左拐右拐地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九林貧民窟——


    一處破敗又雜亂的筒子樓。


    姚海棠聽說過這是之前一個食品廠倒閉了剩下的,被人低價買下來以後就往外租。


    裏麵設施雜亂陳舊,所以租金低廉,大多數都是外地來這兒的無依無靠的人,或是家境困難的在這兒住。


    所以九林的人才管這兒叫貧民窟。


    姚海棠覺得胸口沉悶,倒不是因為這種狼狽的居住環境讓她產生了同情。


    而是她想起遲鐵剛才說的那句話:我能吃得起飯就行,再聯係對他的印象和眼前的這個地方。


    她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就好像是個半死不活的人。


    沒什麽心氣兒,湊湊合合的活著。


    他的那句吃得起飯就行,聽著就像是:能剩口氣兒就行。


    姚海棠抿了抿唇,腦子好像也有點不怎麽清醒了。


    她無意識地跟著他爬上最高的五層,還少見的沒氣喘籲籲。


    路過堆滿了雜物和鍋碗瓢盆的樓道時,姚海棠感覺鼻腔裏都充斥著陳年油汙的味道。


    隨後,她就眼瞅著遲鐵腳步沉重地走到盡頭的那個房間門口兒,站在隻有半截圍牆的樓道開始掏鑰匙。


    他冷沉的五官全埋在看不清的月色裏,鑰匙頂進鎖眼兒動作卻驀地頓下——


    姚海棠被潮濕且悶熱的風吹得打了個激靈。


    一片昏暗中,遲鐵如孤冽野獸般精悍而結實的身形微微側了側。


    他嘶聲道:“姚老板。”


    “我這兒隻有涼白開。”


    “... ...”


    姚海棠羽睫受了驚似的哆嗦了兩下,隨後彎起妖嬈眉眼笑著走了過去。


    “這不正好兒。”


    “就想喝涼白開。”


    “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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