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朝陽的霞光從樹上傾斜而下,斑駁的淺影,稀稀疏疏鋪了一地。


    客棧外,擾人的雀鳥在枝頭嘰嘰喳喳,直到有馬蹄聲響起,雀鳥被驚飛,嬈娘也被樓下的車軲轆聲吵醒。


    她慢慢睜開眼睛,掃了一圈,房裏隻有她一個人。


    睡意尚存,她闔上眼睫懶懶伸了個腰,翻了個身準備再睡一會兒,房門卻在這時被人從外推開,而後又輕輕合上。


    燕風霽端著食盤進來,見她醒了還要繼續睡,直接放下食盤走過去,脫掉鞋也躺了上去,把她撈到了自己懷裏。


    七月中旬的天,他懷裏燙得跟個火爐一樣。


    嬈娘被熱得皺了皺眉,抗拒地翻了個身,想離他遠些,但被他長臂緊緊抱住。


    她退他就進,腦袋還埋在她脖子裏啃,才一會兒便啃得她汗流浹背。


    “你故意的。”


    嬈娘熱得實在受不住,氣呼呼地雙手抵住他腦袋,瞧到他眼睫下淺淺的笑意,惱得她張口也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燕風霽吃痛,口中溢出‘嘶’地一聲。


    眼底笑意漸濃,抬手輕輕鉗住她咬人的小嘴,聲音撩人蠱惑道:“這可是你主動的。”


    語罷,他俯身吻了上去。


    外麵的日頭越升越高,嬈娘被他纏了好一會兒,等起床時,裏衫早已被汗水打濕,整個人都如同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燕風霽心虛,趕緊打來洗澡水給她重新淨身。


    與此同時,他們樓下的客房裏。


    孟老夫人看著又漲紅著臉跑回來的曹覃,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歎了口氣道:“等這趟回粟陽,讓葉尅那夫人給你尋摸尋摸,找個合適的女子,先成個家吧!”


    四十好幾的一個老男人了,聽個牆角都能把臉紅成猴子屁股,她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曹覃羞愧地低著頭。


    他也不想臉紅,但長這麽大他連女子的手都沒摸過,猛地聽到別人親熱,血氣方剛的,臉想不紅都難。


    “行了,你去看看一金回來沒有,回來了就讓他去盯,你別去了。”


    孟老夫人揮了揮手,有些心累。


    曹覃沉默退下,蓮蓉才上前,一邊討好地替她捏肩,一邊疑惑地問道:“老夫人,他們就隻有兩個人,咱們的人都回來了,為什麽要一直光盯著,直接把他們抓了不行嗎?”


    “直接抓?”


    孟老夫人眼尾往後斜瞥了她一眼,眸光透著一絲冷嘲,斥道:“蠢貨!你當這是在粟陽,隨隨便便什麽人都能讓你抓?”


    被罵了蠢貨,蓮蓉麵上一陣難堪,臉上笑容僵得有些難看,卻不得不咬牙認錯道:“老夫人息怒,是蓉兒說蠢話了。”


    到底是太年輕了。


    的確是蠢!


    感受到肩上揉捏的力道加重了些,孟老夫人沉了沉眸,並沒有說什麽,隻閉目讓她也退下。


    蓮蓉咬了咬牙,眼底陰鬱的怨毒神色,與那日做戲的一模一樣。


    隻怕不是蠢,而是借作戲演了心中所想。


    午後,陽光明媚。


    瞧著日頭越來越大,嬈娘和燕風霽又續了半日的房,直到日頭小了些,才駕車從客棧離去。


    客棧的詹掌櫃熱情,啃著甜瓜目送了他們好久。


    而他們前腳剛走,孟老夫人他們的馬車,似也為避毒辣的日頭一般,慢悠悠地跟在了他們的馬車後頭。


    馬車裏,嬈娘盤腿坐在車簾口,抱著個和詹掌櫃同款甜瓜往後頭瞅了一眼,語氣悠悠道:“往前二十裏有個岔道口,咱們再走一次小道,看他們會不會跟。”


    她說著,將甜瓜往前送了送。


    甜瓜是詹掌櫃自己種的,就種在客棧後的空地上,但很少有人去那裏,也就沒什麽人會去摘。


    燕風霽看了一眼,扯過衣擺,騰出手拿出匕首給她劃了兩刀,才問:“這條路你走過?”


    “小時候走過一回,早些時候沒認出來,但看到客棧後麵種的那片甜瓜就想起來了。”嬈娘咬了口甜瓜,很解暑,就是沒小時候吃過的那回甜了。


    她吃著,往他嘴裏也喂了一口。


    燕風霽卻忽然神色怪怪地盯著她看了兩眼,鳳眸微微上挑,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在甜瓜地裏和人搶過兔子?”


    “沒有啊,我怎麽可能會和別人搶……”


    話還沒說完,嬈娘驟然頓住,猛地看向他,臉上掠過一抹難以置信的神色,愕然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燕風霽嘴角輕輕勾起,一抹低笑在唇邊綻放,眼中浮起一道狹光:“有沒有可能,我就是那個被你搶了兔子,砸了一腦袋甜瓜,回到客棧還被母親收拾了一頓的小登徒子?”


    這麽一說,他好慘啊!


    嬈娘雙眼瞪得圓溜溜的,微微張大了嘴巴,怔怔地望著他。


    那是她九歲那年的事了。


    那年漳州鬧蝗災,朝廷前後撥下了三筆賑災糧,但漳州百姓仍舊餓殍遍野,地方官員卻隱瞞不報,直到有個書吏冒死去到長安,敲響了登聞鼓,此事才震驚朝堂。


    攝政王當即命人徹查賑災糧下落。


    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那三筆賑災糧撥下之後,到達百姓手中的,竟是摻了九層沙土的糙米。


    在沙土中找米吃,如何能活人?


    蝗災難治,朝廷給下的救災糧又全摻了沙土,根本入不了口,百姓們不願餓死家鄉,都紛紛往漳州之外逃去。


    可貪汙賑災糧的人,是信王妃母家弟弟。


    當時攝政王府已經算是站到了信王一派,信王妃的弟弟怕事情敗露,就以攝政王府的名義,對下麵的官員施壓,攔住了能離開漳州的所有出口,把出逃的百姓都逼退了回去。


    之後兩個月不到,漳州百姓餓死了一大片。


    直到漳州縣衙一名小小書吏逃到長安,這樁人間慘事才被人揭露出來。


    那時先帝昏庸,不過問朝堂之事,更不管百信死活,這也助長了某些貪官汙吏的氣焰。


    在漳州之事曝光後,信王妃的弟弟得信王力保,推了幾個替死鬼出來,便逃過了一劫。


    那是攝政王對信王這個外孫最為失望的一次,也是他下定某個決心最堅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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