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銷金獸香爐嫋嫋冒著淡淡的煙霧,安神香的香氣淡淡彌漫在空氣裏,趙玉斜倚在小榻上靜靜看著書,暖黃的燭光照在他眉目間,更是為他增添了幾分難得的安靜恬淡。


    齊桓睜開眼看到這一幕,險些以為這是在夢中,竟有些不忍出聲打破目前這溫馨寧靜的氣氛。


    一旁的看書的趙玉似有所覺,放下手裏的書,略一轉頭就見齊桓已經醒了,此時正怔怔出神,臉上還帶著茫然和糾結,整顆心頓時軟了下來。


    “你醒了?身上的傷口還疼麽?”趙玉走到床前,臉上滿是關切之色。


    齊桓被嚇了一跳,這小祖宗今天是吃錯藥了?


    “已經不疼了。”齊桓搖了搖頭,他倒是沒說假話,身上的傷口這兩天已經開始結痂,早就不像先前那般疼痛難忍,況且這幾日一日三遍的換藥,傷口恢複地也十分迅速,隻要不牽動到傷口,確實沒什麽大礙。


    “那天多謝王爺了,要不是王爺及時趕到,恐怕下官真的就凶多吉少了。”想到那天的情況,齊桓此時仍是心有餘悸。


    想到那日的情景,趙玉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若是自己晚到了一時半刻,恐怕等著自己的就是這人冰冷的屍體了,每次隻要一想到這裏,趙玉便覺得心神俱裂,好在最壞的結果都還沒有發生,這個人還好好地活著,有血有肉,不是無知無覺的屍體。


    齊桓被趙玉略有深意的目光弄得心裏一陣異樣,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他總覺得趙玉現在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但哪裏怪他又說不上來,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八皇子和十二皇子他們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雖然知道趙玉最後趕到,那些孩子多半沒事,但齊桓還是想從趙玉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


    “小八他們都沒事,你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趙玉有些不悅道。


    聽到這幾個孩子沒事,心頭的大石也放了下來,齊桓這才有心思詢問朝中局勢。


    “此時宮中局勢如何?”齊桓問道,話裏其實還有一道更隱晦的含義,廣獻帝到底如何了。


    齊桓話一出口,趙玉便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聖上聖體康隆,已於六日晚將宮中的叛亂鎮壓,反賊俱已伏法,叛軍頭領趙琀已被亂箭射死在程德門。”


    雖然早就有所預料,但這個結果仍是讓齊桓倒吸了口涼氣,趙琀竟然已經死了?連日來在京城和皇宮裏一手遮天的宣王就這麽死了?


    趙玉見齊桓滿臉震驚,嗤笑道:“這有什麽好驚訝的,他的幾個親信在最後時刻反水陰了他一把,把他堵在鳳儀宮,他帶著殘餘的幾百親兵本欲突圍與城外的手下會和,剛走到程德門便被我的好三哥帶著禁衛軍給包圍了,誰知道我的好三哥這麽絕情,竟生生地讓手下的人射死的他的親二哥,聽說我這個二哥死的時候可是被生生戳成了篩子,聽說廢後汪氏聽到這個消息後,當場瘋了呢。”


    齊桓半晌無語,趙玉臉上嘲弄不屑的神情讓他歎息,最是無情帝王家啊!眼前這個人在這場叛亂裏又扮演了什麽角色?最起碼就目前看來,他成功和成王聯手滅掉了宣王,又在最後關頭毫不猶豫的陰了成王一把,反正齊桓是不相信宣王死得那麽慘裏麵沒有他趙玉的功勞,成王這次是徹底被他算計了,不管怎麽說一頂冷血弑兄毫無手足情的大帽子是徹底蓋在他頭上了。


    “怎麽?是不是覺得我心狠手辣毫無人性?”趙玉似察覺到齊桓心中所想,盯著齊桓問道,他竟是連遮掩一番都懶得遮掩,徹底承認了宣王的死與他確實脫不開關係。


    齊桓歎了口氣,“最是無情帝王家,成王敗寇倒也無可厚非。”


    趙玉冷笑一聲,眼中盡是恨意,“別替我尋什麽借口了,我就是想讓他死!千禧宴那晚他是怎麽對我的,我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他既然敢有那樣的不堪的心思,就別怪我趙玉辣手無情,依我看,這樣的死法還便宜他了!否則,我會讓他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這還是趙玉第一次在齊桓麵前這麽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齊桓倒是拿不準他這麽做的涵義了,以前的趙玉在齊桓看來,不過是個性子陰鬱別扭的少年罷了,可現在齊桓可不敢這麽想了,自打進京一來,經曆的事情多了,聽得多了,也看得多了,與這小祖宗有關的一樁樁一件件,他也看出了點門道,知道真正腹黑狡詐的恰是這位整天隻會抬著下巴看人的小祖宗,自己才是被他逗著玩兒的那個,現在趙玉說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齊桓都要在腦子裏轉上幾圈,才敢往心裏去,不過說來也奇怪,雖然知道趙玉心思難測,但齊桓就是知道這小子不會真正傷害自己,即便是上次他利用自己,齊桓雖然氣憤他的所作所為,但若說趙玉真的要傷及自己的性命,他自己也是不信的,他就是這麽奇怪的篤定著。


    廣陵郡一行玉屏崖下的發生的事情已經過了一年了,那隻古怪的蜃如今想起來倒也不複當初的可怖,即便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二人如今也再不複當初的心境,但彼此間的信任卻未曾消失過,所以齊桓才會對趙玉利用他一事會那麽憤怒。一想到這件事,齊桓頓時不知道該用什麽麵目來麵對趙玉了,利用和背叛就像一根刺紮在那裏,一碰就紮得人難受。


    齊桓張了張嘴,想質問趙玉為什麽要這麽做,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自己以什麽立場去質問這件事?朋友還是下屬?齊桓頹然。


    趙玉敏感地感覺到了齊桓的欲言又止,他性子雖然冷淡,但心思縝密是個極聰明的,又因為對齊桓動了心思,對齊桓的一舉一動更是上心,齊桓情緒的變化更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知道他恐怕是想起了前頭的那樁子事。


    說起這件事,趙玉不免心裏發虛,說話也沒了底氣,望著此時躺在床上的齊桓,目光幾番變化,心裏的最後那點不甘也消失不見了。


    “那件事你可是知道了?”趙玉一臉平靜地問道,但閃爍的目光卻暴露了他內心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下官駑鈍,不知道王爺說的是哪件事,還請王爺告知。”齊桓一時不妨,沒想到趙玉竟然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趙玉心想,你都打上了官腔,可見是真的氣得狠了,你會不知道是什麽事?


    “我承認那晚在醉仙樓確實不是巧遇,千禧宴那晚發生的事。”趙玉頓了頓,“我確實不是一無所知,也確實如你所料的那般,利用了你。這件事沒有事先知會你,確實是我的不是。”


    “那為什麽是我?”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


    趙玉攥緊了手,“宣王的心思我早就知道,跟著他去浮碧亭也在我計劃之中,但我沒想到手下的人出了岔子,竟險些被宣王那廝給算計了,不過好在我還留了一個後手。”


    齊桓苦笑,“我就是那個後手?”


    趙玉沒有否認,“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人。”


    “這麽說,我是不是該覺得很榮幸?”話說到這一步,齊桓也不知道自己該是氣還是笑。


    “那天我如果沒有出現怎麽辦?”


    “可是你來了,就沒有那麽多如果了。”趙玉回答得倒是幹脆。


    齊桓無力地閉上眼苦笑,他算是徹底敗在趙玉的手裏了,明明是他利用自己在前,可他偏偏又把最後的賭注壓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倒真不好再和他計較了。


    “你放心,不會有下次了。”趙玉垂下眼簾,掩去眼中閃過的一絲笑意。


    二人俱又安靜下來,氣氛頓時旖旎古怪起來,齊桓閉著眼睛,隻覺得屋內有些熱,忍不住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涼被。


    趙玉複又拿了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眼睛卻直直地盯在齊桓臉上,從修長的眉毛,閉著的眼睛,筆挺的鼻梁,一直打量到緊閉著的薄唇。目光久久地在兩片薄唇上逡巡,趙玉頓時口幹舌燥起來,臉上也開始發起熱來。


    齊桓被他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又怎麽會察覺不到,他被這目光弄得心煩意亂,一個隱隱的猜測頓時浮上了心頭,頓時心神搖曳,內心深處好像什麽東西想要破土而出,可他卻又不敢深想。


    還是孫德全的出現打破了二人間越發曖昧的氣氛,“主子,現在已經酉時了,要不要讓下人擺飯?”


    趙玉點了點頭,“就擺在這裏吧!吩咐下麵多做些清淡的,齊大人現在傷口未愈,實在不適合吃那些發物,你也多注意著點。”


    孫德全道了聲“是”就吩咐下麵的人去了。


    晚飯擺在齊桓這裏,王氏便也跟了過來,說是吃飯,其實飯桌上也就王氏和趙玉兩個人,齊桓身上有傷,隻能趴在床上吃。本來還以為王氏和趙玉一起吃飯會有些不習慣,沒想到王氏除了剛開始時有些拘謹,後來還能和趙玉說上一兩句話,而趙玉的反應則更是出乎齊桓意料,不但沒有不耐煩,反倒和王氏相處得頗為融洽,臉上也一直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吃完飯,趙玉又在這裏略坐了坐之後,才起身離開。齊桓還沒問,王氏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這個六王爺可真是個好人呐!不但救了你一命,你昏迷這幾日他也天天來看你,各種補品補藥不要錢似地往這裏送,你以後可要好好報答人家!你不知道你被救回來那晚他可是在這裏整整陪了你一夜呢,直到你情況好轉他才走。”


    齊桓聽得一怔,這些他還真不知道。


    “這八王爺雖然性子冷了點,但心腸好,那品貌更是沒得說,生生把那些個官家小姐都給比下去了,也不知道誰家姑娘有這個福氣能給他當王妃。”說完還感歎了幾聲。


    齊桓被她這一番話弄得發笑不已,心腸好什麽的,根本就不靠譜好麽!就他那愛記仇又小心眼的毛病,誰家小姐嫁給他才是真正的倒黴好麽!齊桓還真想象不出趙玉娶妻生子的樣子。笑完之後,齊桓卻又有些鬱悶了。


    王氏還在那邊嘮嘮叨叨地說著,齊桓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思早就不在這個上麵了,王氏手上幫著齊桓換藥,話鋒一轉便轉到了齊桓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可就要舉行冠禮了,也是時候把親事給定下來了。你二哥現在親事已經定了,接下來可就輪到你了。”說著說著,見齊桓沒有反應,氣道:“我方才說的話,你到底聽沒聽見?”


    齊桓這才回過神,見王氏麵帶怒色,忙跟著賠小心,王氏歎了口氣,“你們現在都大了,我也都管不住你們了。”


    “娘,您說哪兒的話!兒子再大也是您的兒子,有什麽話您隻管說,兒子都聽著呢!”齊桓苦著臉解釋道。


    “我是說你的婚事也該考慮了,你也要行冠禮了,行了冠禮後可就是大人了,也該成個家了,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您要抱孫子不是還有大哥二哥麽!二哥還沒成親,您怎麽就先操心上我了。”


    王氏不悅地瞪了齊桓一眼,“你大哥二哥生的那是你大哥二哥的,不是你的,你的婚事也確實要考慮了,不然好姑娘可就都被別人家給挑走了,到時候可有你哭的時候!”


    齊桓聽得有些頭疼,前世的時候,這些話他也沒少聽。但他前世的時候好歹也是剩到三十歲的時候才被家裏人逼著去相親,但在古代,這明顯就行不通了。


    “你大哥先前成親的時候你還在京城,我和你爹怕影響你考試也就沒有告訴你,你二哥又因為那個女掌櫃的事,這才匆匆忙忙把婚事定了下來,這回輪到你了,我一定要好好給你尋摸一個好的。對了,你有沒有什麽心儀的姑娘,說出來,別覺得不好意思,娘也好給你參謀參謀,若人真的不錯,就趕緊定下來,你覺得怎麽樣?”


    齊桓哭笑不得,“娘,您怎麽越說越不著調了,我哪有什麽心儀的姑娘,我整天除了去衙門,就是回家,我哪有時間認識什麽姑娘。”


    王氏聽得皺起了眉頭,“既然沒有,那我隻好多費些心思了。”齊桓這回是徹底無力了。


    第二日一早,齊大柱便和齊展武一道來了承平王府,他們雖然擔心齊桓的情況,但他們不像王氏,到底不好住在這裏,而且家裏還有齊遠和齊秀兩個孩子,家裏確實離不開人。


    齊大柱到底是一家之主,雖然心疼齊桓傷得不輕,但眼見齊桓沒什麽大礙也就放心了。


    “三弟,你這次可把我們嚇得不輕啊!下次可不能再這麽魯莽了,爹娘年紀大了,可經不住你這麽嚇。”齊展武一臉正色道。


    “這次確實是我的不對,累你們為我擔心了,絕對沒有下次了。”齊桓鄭重道。


    “你自己的事心裏有數就行,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事我和你娘也懶得管,但你要記住,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你還有這一大家子呢!你要是出點什麽事,你讓你娘怎麽活?我們也不求你什麽,你下次做事前,想想我們這一大家子,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也為我們多想想。”齊大柱沉著臉說道。


    “我會的。兒子記住了。”


    王氏在一旁抹著眼淚道:“孩子剛醒,你說這些幹嘛!他已經知道厲害了,不會有下次了。”


    齊大柱瞪了王氏一眼,喝道:“婦人之見!”


    王氏還欲再說,見齊大柱已經開始吹胡子瞪眼,也就熄了心思。


    齊大柱和齊展武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就回去了,中午的時候徐文淵、周子清和陳望遠三人也都得了消息,過來探視。


    幾個人先前就已經來看過齊桓,不過齊桓那個時候還在昏迷之中,倒是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幾人相見,又是一陣唏噓。見了齊桓身上的猙獰的傷口,說起前些日子的那場宮變仍是麵有驚色。


    “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怎麽就傷成這樣了?你不是在暢春園給皇子們講課麽?”周子清皺著眉問道。趙琀叛亂的事本來就是皇家的醜事,本來就不好提起,況且他的死又涉及了成王,弑兄這件事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但畢竟不好訴諸於口,廣獻帝在第一時間便下了禁口令,嚴禁所有人談論此事,所以他們幾個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齊桓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可不就被我給趕上了麽?”隨即便將那日的情況撿了不甚重要的略略說了說,即便如此,仍是聽得周子清三人後怕不已。


    “你倒也真是大膽!那種情況下還敢回去尋八皇子他們,你就真的不怕因此被抓住丟了性命麽?”徐文淵歎道。


    “怎麽不怕?那個時候哪裏管得上那麽多,救人才最要緊,再說了為人師表,總還要存著一熱血和良知才是。”齊桓淡淡道。


    “吾不如汝多矣!”徐文淵麵帶慚色。


    齊桓搖頭失笑,“我相信若是你們,也定會與我做同樣的決定。”人性本善,隻要一絲良心未泯一絲熱血不曾冷卻,都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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