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雙打來這通電話的時間是下午七點,距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六個小時,再加上是深更半夜,所以回撥電話的時候我其實並沒有抱著她能很快接通甚至接通的期望。


    然而,鈴聲僅僅響了三秒,吳雙的聲音就從話筒飄進了我的耳朵。


    “陳然。”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卻是讓我為之精神一震。


    邁出醫院大門,我緊了緊身上的外套,用小心翼翼的語調,生怕她跑了似的,回道:“抱歉雙姐,中午喝大了,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所以才看到你的電話……怎麽了?”


    吳雙開門見山道:“我想求你件事。”


    求這個字眼兒實在讓我感到不舒服,我心裏一沉,回道:“雙姐,我其實很少對人做出承諾,而且就算承諾了,我也不一定能落實,唯獨你是個例外,我向你保證過,如果你覺得有什麽事是我陳然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隻要我能做到,就一定義不容辭,所以,別說什麽求不求的,你跟我客氣,我難受。”


    吳雙沉默了,並且沉默了好久,我打開免提,將手機聲音放到最大,隻聽見了一陣細微的抽噎聲,然後便是點煙聲……


    “雙姐…雙姐?”


    “嗯,”吳雙撒了個一戳就破的謊“剛才信號不好。”


    “你哭了?”


    “沒哭。”


    “你哭了。”


    “沒哭!”


    “別強,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你抽鼻涕的聲音了。”


    “我那是感冒了。”


    “行,你說感冒那就是感冒吧……”深深的無力感將我包裹,我恨不得順著手機鑽過去同她質問,當然,我隻是在意她為什麽要哭,“雙姐,幫什麽忙,你說吧。”


    “借我點錢。”


    “借多少?”


    “三十萬…”


    我愣了,然後心思百轉,以吳雙的性格,是不會輕易張口朝人借錢的,而且一借就是這麽多,我能想象到她在做這個決定前是多麽的糾結與無奈,更能想象,自尊心極強的她,現在是怎樣一副表情。


    我壓製住心裏的疑問,隻是淡淡回道:“最晚明天中午之前,我把錢匯給你。”


    “這筆錢,我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上…”


    “我知道,”我又補充道:“沒事,慢慢還唄。”


    如果告訴她我壓根就沒打算要,那她多半就不會找我借了。


    又是一陣沉默,吳雙聲音略帶沙啞的問道:“你都不問問我借這麽多錢做什麽嗎?”


    我笑了,“不問,你要是想說的話早就告訴我了,你不想說,那我就不想知道…總之,你能找我幫忙我就已經很開心了,至少證明在你遇到困難時第一個想起的人是我。”


    “陳然…”


    “別說謝謝,千萬別說。”


    “不是,我是想說你講話能不能別總是煽情啊?肉麻死了,再說,你怎麽知道我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你呢?”


    “難道我不是第一?”


    “不是。”


    “嗬嗬,騙誰啊,我才不信……”我後麵其實想開玩笑的說——就你身邊那幾個朋友,連點杯奶茶都得好幾個人湊錢,但我忽然想起,許之遙也是她的好朋友,她可是個小富婆啊,吳雙會不會也找她幫忙了?她會不會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內情?


    我不問吳雙借錢做什麽,並不代表我不好奇,我隻是不能問她,但問許之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念及此,我趕緊給許之遙回了條消息,消息剛發完,吳雙便說道:“陳然,我要去睡覺了。”


    我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問道:“你一直沒睡,該不會就是等我給你回這通電話吧?”


    “你想多了。”


    “但願是我想多了…”


    話落,我倆都沉默了,這是掛斷電話的前兆。


    “雙姐……”


    “陳然——”


    明明是同時張口,我卻覺得她是故意阻止我說話,“陳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在你開口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三十萬,對你來說有壓力嗎?如實回答我。”


    我下意識的想回句沒有,想了想,還是換了種說法,“你忘了,我當時可是訛了孔銀州五十萬,這錢就跟白撿差不多,你說我能有什麽壓力?”


    “我知道了…”便聽吳雙淡淡說道:“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想說……”我深吸一口氣,笑著道:“雙姐,我想你了,啥時候回來啊?我還想跟你喝酒,還想跟你在鬆花江裏鴛鴦戲水。”


    吳雙也笑了,語氣少了一分壓抑,多了幾分輕柔,“以後少喝點酒,我去睡了,晚安。”


    “晚安。”


    倒是我主動掛了電話,因為我知道,有些話在手機上是講不出來的。


    ……


    出租車停在樓下,我一邊點煙(在便利店新買的一包)一邊推開單元門走進樓道。


    走到五六樓的拐角,一抬頭,就看見年槿抱著自己的雙腿,穿戴整齊的坐在樓梯口。


    我眉頭一皺,疑惑又擔心,“大半夜的,你不進屋在這坐著幹嘛?”


    年槿沒搭話茬,隻是衝我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哥,你回來了。”


    “廢話,我不回來還能去哪?”我有點火大,“我怎麽告訴你的?老小區治安不好,晚上別出門,有人敲門也別開,你可倒好,直接跑外麵坐著來了,是不是家裏著不下你了?”


    年槿眼圈一紅,立馬垂下頭,似乎是不想讓我看到,旋即緊緊握起小拳頭,楚楚可憐的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我想去找你……”


    我將煙頭踩滅,心裏頗不是滋味,一看見年槿,我就會想起她媽媽,想起郭敏茹,然後想起我支離破碎的家庭,但我知道,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我不能遷怒於她。


    “地上涼,先起來,進屋再說。”


    年槿沒動,隻是往邊上挪了挪屁股,似乎在示意我也坐下,“你先告訴我,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她關注的點是我臉上的傷口,而我關注的點則是,這個有嚴重潔癖的丫頭,居然會在這麽髒的台階上蹭來蹭去,到底是什麽,才能讓她忽略掉這些…


    我心裏同我臉上的表情一樣複雜,“你先起來再說。”


    年槿察覺到了我情緒上的變化,不敢與我對視,卻還是固執道:“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起來。”


    我用沉默回應著她,讓她意識到,我現在並沒有心情跟她討價還價。


    在沉默中對峙了幾分鍾,見年槿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我徹底失去了耐性。


    我冷著臉,邁上台階,年槿先是一聲驚呼,發現自己雙腳離地,騰空而起,緊接著,臉上恐懼的表情又轉為羞赧,發現自己是被我攔腰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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