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誰讓你和他們爭了,忘了行動前,我是怎麽對你說得?


    一切聽我指揮,按計劃行事,事後虧不了你們幾個!”


    夏吉祥冷哼著瞪了大毛一眼,又高聲喝道:“大家夥兒聽著!老子領著小張白手起家,什麽時候虧待過兄弟們?


    前麵說了打下六樓,錢全給同心會的弟兄,老子說到做到,一文不取!


    可大夥莫要貪心,拿了錢趕緊散夥離開,別要錢不要命!


    願意鼓搗保險櫃的,悉聽尊便!但要抓緊時間,憲兵隊可是說到就到!”


    交代完場麵話,夏吉祥越過大毛,分開人群,拽著金素貞出了套房,向電梯間疾步而去。


    其實他說的話,同心會成員都清楚,日本憲兵司令部就在四公裏外,十幾分鍾就能趕到揚子飯店。


    可夏吉祥剛走出去,屋內眾人便吵嚷喧囂著,繼續找來各種器具,使出吃奶的勁狂撬亂砸,想用蠻力拆開鋼製櫃門。


    然而保險櫃堅固如故,櫃門閉合得連條縫都沒有,眾人圍著都急紅了眼,


    盡管徒勞無功,竟沒人肯離開。


    真應了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見室內如此紛亂,一名苗族戰士低聲詢問:


    “大毛哥,現在怎麽辦,快拿個主意!”


    大毛這會也想明白了,咬著牙答道:“咱們人少,就算他們把櫃門弄開,咱也討不到便宜。


    況且咱們打響大概有五六分鍾,憲兵隊的卡車肯定出動了,咱們趕緊跟上夏哥,跟著他一起撤!”


    “那還等什麽,快走,咱幾個上另一部電梯!”


    大毛一聲呼哨,匯合其餘六個同伴,前後端槍戒備著,奔著最近的電梯跑去。


    他們的電梯剛剛下到一樓,就聽到飯店前門運兵卡車的刹車聲,緊接著前堂大廳裏,傳來轟隆隆的跑步聲,那聲音是(日本)大頭鞋發出來。


    “歹尅達!(敵人),務歹!(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砰···”


    隨著日本軍曹發命,便是一陣無差別射擊,目標是廳裏所有活人,當即打死打傷十幾個中國人。


    中槍者大多是無辜百姓,也有幾個同心會幫眾,其餘人放棄抵抗,慌忙向後門跑去,日軍隨即架起機槍掃射,逃跑途中不斷有人中槍倒地。


    日軍官兵普遍認為,為了日後殖民方便,中國人死得越多越好,他們懶得甄別抗日分子,顯然不打算抓活的,索性統統殺光了事。


    剛出電梯的眾人避無可避,接連兩人中槍掛彩,所幸都不是致命傷。


    “都貼著牆趕緊往後跑,不要開槍還擊,別去後門,去後廊找窨井蓋!(下水道口)””


    大毛用苗語叫著,側身持槍在前麵開路,同伴攙著傷員跟在後麵。


    幾名日本兵遠遠尾隨,流彈紛至襲來,打在牆上噗噗作響。


    行不多遠,一名傷員因傷勢沒有緊貼牆壁,便連中幾槍,栽倒在地。


    傷員掙紮著抬頭叫道:“別管我,大毛哥快走,告訴阿媽我···”


    話未說完,他的後腦殼便被有阪子彈貫穿,肝腦塗了一地。


    大毛眼中含淚,卻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


    眾人三折兩拐來到後走廊,看到拐角處有個半敞開的下水道井蓋,大毛沒有貿然靠近,而是用苗語喝問一句:


    “嘎得捏?(哪裏人)”


    “榜育咋!(香芋寨)”


    角落裏閃出一個同族,手握短槍向他們急切招手:


    “快過來!夏教官已經下去了,叫我接應你們!”


    眾人急急趕到下水道口,這時顧不得汙穢,動作快得出奇,一股腦都跳下去,五個人沒用一分鍾。


    接應的同伴在最後掩上井蓋,在黑暗中指示道:


    “大夥一個拉著一個,把槍關了保險,頂在腦袋上,摸著牆快往前爬,不要停留,不要劃火柴照亮!


    夏哥說了,次級下水道裏瓦斯很濃,點火就炸,開槍也不行。


    都爬快點,這當口日本兵要是往下丟顆手雷,大家都得玩完。”


    這時眾人才驚覺,通道異常狹窄,僅能供一人爬行,不但滿是淤泥糞穢,而且彌漫著刺鼻惡臭,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下水道產生的可燃氣體統稱瓦斯,主要成分是甲烷和硫化氫,


    英法列強經過百年殖民,下水道係統遍布整個租界,一旦爆炸破壞力極大,就連日本人也不敢造次。


    眾人依照吩咐,摸索前行百餘米,感覺管道頂部霍然變高,顯然來到更大的主管道,勉強可以直起腰來。


    英國人修建的主下水道為三乘五英尺,高約一點四米左右,不夠成年人站起來行走。


    眾人不敢停留,又往前爬行了數百米,感覺前方依稀有些光亮,好像是下水道井口透下來的光線,眾人禁不住加快速度,想要快些趕到那裏。


    然而幾聲咳嗽,一聲提醒,讓他們停在原地。


    “咳咳···咳咳···你們別過去,別鬧出動靜,要遠離窨井口。”


    大毛聽出說話的是夏吉祥,隻是聲音異常虛弱,他身邊還有個人呼吸,那是他救出的女人。


    想到自己這趟費盡周折,沒撈到什麽實惠不說,還折損好幾個弟兄,大毛不禁心懷懊惱,粗聲問道:


    “夏哥,咱們現在都成了糞坑裏的蛆蟲,不趕緊上去換身衣服,難不成活活臭死在下水道裏?”


    夏吉祥淡然回答:“日本人在上麵把街道都圍了,戒嚴後路上見人就殺,然後挨家挨戶大肆搜索,你們現在露頭上去,簡直就是找死。”


    “那夏哥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這個很難明確的說,咳咳···”夏吉祥咳了幾聲,接著說道:


    “聽我的,我們原地不動,保持體力,然後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大毛身後的戰士插話道:“特麽的,臭死了!老子現在上去跟鬼子拚了,也好過像老鼠似的死在糞堆裏!”


    另一個戰士嗤了下鼻子,不屑的說:“別理他了,大毛哥,他負傷爬不動了,還帶著個累贅(女人),


    咱們兄弟幫他救了人,情分就算還清了,咱也有傷員得趕緊處置,現在各顧各的,咱們走吧!”


    “是啊,大毛哥,大不了我們多往前爬倆小時,遠離了日本人的警戒線再上去,咱們是回寶山路岩井公館,又不用穿越整個下水道,


    上去就算碰到日本人的崗哨,憑弟兄們的身手,突圍也不成問題!”


    黑暗中,大毛保持沉默,任由眾人發表完意見,方才說道:


    “夏哥,大夥對你意見很大,俺個人雖想幫你,也是無能為力,隻好說聲對不住夏哥了。”


    “咳咳···嗤!”夏吉祥咳嗽著嗤笑一聲,語氣很是不屑:


    “頭狼是因為自己夠強,眼光獨到,才能背負族人命運,什麽時候要聽狼崽子的話,那不是老了,就是要蠢死了。


    去吧,大毛,按你的意願行事吧,你不欠我什麽了。”


    話音未落,眾人便紛紛攘攘,簇擁大毛而去。


    “我們走!趕緊爬出去!”


    ······


    聽著眾人漸漸遠去,黑暗中金素貞幽幽一歎,語氣滿懷愧疚:


    “阿祥,都是我害了你,要沒有我,他們會帶你走的。”


    “別說傻話,我怎會撇下自己女人,要是沒有你,咱閨女那小身板,我可養不大!”


    夏吉祥呼吸沉重,話裏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狂傲:“再說那幫夯貨離開,未嚐不是件好事,我隻帶你一個更好脫身。


    話說老子縱橫江湖,獨來獨往,取敵酋首級如探囊取物,什麽時候靠過別人?


    要不是我內傷太重,怎麽會困在下水道裏,可即便如此,隻要我休息幾個小時,照樣生龍活虎,


    就像常山趙子龍一般,帶著素貞你馬踏聯營,殺小日本個七進七出,都不在區區話下···嗬咳咳咳···”


    吹到最後,夏吉祥拉長的京腔念白,終是被一連串的咳嗽打斷了。


    金素貞噗嗤笑出聲來,繼而長歎道:


    “唉~~真不該不聽一梅姐的話,坐船回來尚海···


    我實在太想你了,阿祥,活著還能見上一麵,就算死在這下水道裏,我也開心啊···”


    “好了,活著就好,別再說這個,不吉利···不管怎樣,至少你和孩子,都被我救出來了。”


    “孩子,誰的孩子,”金素貞有些詫異:“阿祥,你剛才說的,是我生的孩子麽?”


    夏吉祥很是疲憊,自顧自的說著:“是啊,咱倆生得閨女,被人販子弄到育嬰堂差點嗆死,被我舍命救下來後,送到撫育院石美蘭女士那裏寄養,


    等咱們出去後,我就帶你見她,然後找地方安頓你們娘倆。”


    金素貞的反應有些錯愕:“可是···阿祥,情況有些不對啊,


    阿囡我明明沒帶在身邊,我隻是抱了個繈褓,裏麵塞了幾件孩子衣裳,上了船我就被兩個日本人看起來,後來···”


    “後來的事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這些日子為救你們娘倆,我是馬不停蹄,拚了老命啊!”夏吉祥打斷話頭,困頓的說:


    “不要說話了,我很累,讓我睡一會,養點氣力再說。”


    “可是阿祥,你醒醒,”金素貞堅持說道:“我給你生的阿囡,你還沒給他起名字呢!”


    “起了,我親自給起的,名字叫丹霞,”夏吉祥的回答有些得意:“夏之靜美,盡在落日丹霞,咱們閨女的名字好不好聽?”


    “好是好聽,可這是女兒家名字,有件事情你要搞清楚,”


    金素貞強調說:“我給你生得可是兒子,因為比一梅姐的兒子小一歲,是弟弟,所以乳名小囡。”


    “什麽,小囡是兒子!?”


    聽了這話,夏吉祥瞬間清醒,連聲追問:“那小囡弄哪裏去了,船上都找不見,難不成被人扔海裏了吧?”


    “兒子沒丟,看給你急的,”金素貞噗嗤一笑,這才答道:


    “我也沒那麽傻,一梅姐說得到一個外國人提醒,又覺得那萬鈞鴻說話不靠譜,就勸我不要回來,我便存了個心思,將兒子托給她照看,


    反正一梅姐有經驗,倆兄弟在一起也是個伴,我便一個人回來了。”


    “傻女人,你終究還是上當受騙了,還說自己不傻?”


    夏吉祥鬆了一口大氣,接著又躊躇道:“看來是我判斷錯誤,想當然把那個女嬰當成自己骨肉,護著她生生挨了死肥婆好幾錘,


    害得老子吐了那麽多血,現在想來真忒麽冤啊!”


    金素貞柔聲道:“阿祥,你救下那個女娃,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怎麽能說冤呢?”


    “是啊,怎麽能說冤呢,”夏吉祥喃喃說:“那瘦孩子本來斷氣了,被我一口血噴在臉上,硬是嗆得活歸來,


    說起來小丹霞也是因我而生,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要不是我女兒,天理何在啊!


    素貞,咱們出去後,就把小丹霞抱回來,當自個孩子養大吧。”


    “嗯,阿祥,我聽你的,”金素貞甜蜜的回答:“本來她就是咱們家人,是老天賜給咱們的福分,會保佑她爹平平安安的看著她長大。”


    “是啊,如果丹霞和兒子們能平安長大,生活在沒有戰爭的太平年代,那該有多好·····”


    夏吉祥尚在感慨,就聽金素貞咬著耳朵說:“阿祥,你要是喜歡女兒,咱們就多生幾個,以後好好過日子。”


    “啊,素貞,你被熏迷糊了吧?”夏吉祥嗔怪道:“這麽惡臭的地方,你居然還有那個心情?”


    “我沒說胡話,佛家說心若安在,地獄即是天堂,阿祥,我隻要和你在一起,無論身在哪裏,心裏都很歡喜。”


    金素貞語聲幽怨:“可有一樣你要做到,那就是不要再沾花惹草,再討其他女人進門了。


    一梅姐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看也看不住的。


    其實我這次回來看你,就是看你在尚海這個花花世界,又找了多少女人,是不是時間久了,就徹底把我們娘幾個忘了···”


    “不會忘,骨肉相連,我怎麽能忘,說起來情緣就是禍水啊。”


    夏吉祥滿口苦澀,有苦難言,終是歎息一聲:“素貞,如果我隻討了你一個老婆,想必早就過上安生日子了。


    以前都怪我太過貪心,太過自負,遇到漂亮女人,不管身份背景,品性如何,都要占為己有,為自己生兒育女,種下種種因果。


    這才惹得殺劫不斷,終日疲於奔命。


    素貞,你剛才的話點醒了我,若是心安在,糞池亦可作蓮台,


    以後我謹慎行事,不再招惹女人了。”


    金素貞又驚又喜:“真的麽,阿祥,如果咱們能活著出去,你願意跟我回鄉下,一起過日子嗎?”


    “嗯,是真的,”夏吉祥的回答充滿自信:“一切有我,你等著便是,我們肯定能活著出去。”


    黑暗裏,兩個泥人剛剛抱在一起,前方就傳來一陣泥濘的響動,聲音越來越近,化作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向這邊移動過來。


    夏吉祥突然開口,尖聲問道:“嘎得捏?(哪裏人)”


    “榜育咋!(香芋寨)”來人悶聲答道:“夏哥,俺大毛回來找你了。”


    “嗬嗬,我負了重傷,還帶著個女人,你們不嫌棄我是拖累嗎?”


    “頭狼就是頭狼,負傷了也能指揮狼群,頭狼最厲害的是腦子,


    大毛語氣誠懇:“不聽話的狼崽子,都被俺遠遠打發了,夏哥,俺們現在需要你指揮,隻有你熟悉虹口區,熟悉日本人,能把俺們活著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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