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哥哥安排得甚為妥當,弟弟很是佩服。”


    龐金海:“可我心裏總覺得還不夠周全,一時又想不到。”


    徐平:“畢竟咱們要先掏三千兩出去,這事放從前是絕不可能的。”


    龐金海:“嗯,確實。可我今天真的親眼看見柳飛鴻把銅錢變成金幣了,每一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完成,這事不會有假。”


    徐平:“那您檢查過那金子真不真?”


    龐金海從袖子裏拿出一枚金幣:“你看看?”


    徐平雙手接過金幣,先在嘴裏咬了一下,定睛一看果然有淺淺兩道牙印,又從手上摘下金戒指比對:“顏色、質地無甚差別,應是真金!”


    龐金海:“我也看不出差別,你再拿去外頭找幾個首飾鋪子驗看驗看。”


    徐平:“嗯,我一會兒出門就去辦!”


    龐金海:“你說,我這回找誰盯著春三娘好?”


    徐平低頭:“哥哥說誰就是誰,咱們兄弟幾個都聽哥哥的。”


    龐金海半真半假道:“你去如何?”


    徐平一口應下:“那便小弟去!”


    龐金海抬眸注視他:“你舍得千紅?”


    徐平盯著龐金海的眼睛:“蠢婦一個,有何不舍?”


    龐金海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轉開眼神擺手道:“罷了!難得遇見這麽漂亮的娘子,哥哥不忍心總叫你受相思苦,這回我還是叫老三去吧。”


    徐平不敢鬆懈,繼續道:“小弟對千紅沒有牽掛,何來相思?不過讓三弟去也好,向來都是他在盯著這對母女,他更了解春三娘的習性。”


    龐金海看他不爭不搶也不分辨,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如今也隻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你可還有什麽地方覺得不妥?說出來,我們一起探討探討。”


    徐平:“再無不妥了!有哥哥神機妙算,這對母女逃不出我們手掌心。”


    龐金海:“那洛承風呢?”


    “他?”


    “你覺不覺得他變了許多?我覺得他突然變得跟以前很不一樣,這也令我很是不安。”


    “也許現在才是真的他?”


    “此話怎講?”


    “貪財好色,見利忘義,這樣的貪官汙吏咱們從前還見得少嗎?”徐平冷笑,“或許他曾經想做個清官,可是如今這世道,容不得這樣的人存在,他又不是那種一根筋的酸儒,碰壁碰得多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龐金海哈哈笑了兩聲:“不錯,如今想來,當初鮑寶山搬出聞人誌遠,反倒是幫他!”


    徐平點頭:“這次算是他走運,隻要他還忌憚著聞人誌遠,咱們就能一直拿捏他,不怕他跟我們耍花招。”


    兩人正說話,外頭傳來一個聲音:“東家,二東家,快二更了,我們準備出發了。”


    二人快步走出後門,春三娘正和飛鴻抱著說話,一旁站著一個陌生麵孔,人高馬大、一身鋼筋鐵骨。


    龐金海笑問:“這位可是洛大人麾下的差爺?”


    陌生男子抱拳:“在下葛忠,老板叫我老葛便是。”他說話的時候不僅喉結滾動,脖子上凸起的肌肉也在動,看得龐金海心中微凜:【洛承風對春三娘還真是不放心。】


    他這邊行三的隨從站在葛忠身邊,顯得有點小鳥依人。


    龐金海笑著給葛忠遞過去一個錢袋:“小小心意,老葛兄弟不要嫌棄,這一路要多勞煩你照顧我義妹和我家許三。”他拍著身邊隨從的肩膀,“他從小就跟著我,從沒離開我身邊過,雖說是家生下人,但我都當自家弟弟般愛重的。若他路上有什麽不妥的,還望老葛兄弟多擔待!”


    老葛一巴掌拍在隨從身上:“放心!”


    隨從心中暗罵:【連個名字都不給我說明白,許三許三,老子叫許平安!還‘家生下人’,我呸!誰給你當一輩子下人!】嘴上順從道,“東家抬愛,小人不敢。”


    龐金海笑盈盈地也給他遞上一包銀錢:“什麽不敢?我說你是我弟弟,沒人敢說個不是的。對吧,徐老弟?”


    徐平趕忙道:“沒錯沒錯!大哥仁義,你就別推辭了,收下這個錢袋,好好替大哥辦事,事成回來大哥還會再賞你的!”


    這邊假模假式地客氣著,那邊三娘拉著飛鴻的手叮囑個沒完:“東西不要亂吃知道嗎?他們雖然要用你,但未必存的好心,但凡入口的都要用銀針試過。”


    她說得很大聲,每一句都飄進龐金海等人的耳朵裏。


    飛鴻:“我知道的三娘,你也是,出去外頭萬事小心,若遇到什麽事情寧願花錢了事也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千紅站在一旁笑道:“三娘不過是回鄉探親,飛鴻妹妹怎的說得她好似要去龍潭虎穴?”


    飛鴻:“我與三娘從未分開過,自然擔心。”


    三娘:“好孩子,我活了這把年紀,什麽事情沒經曆過?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遇事切莫急躁,心有定氣才好。千紅姑娘,我女兒年紀小,來你家做事,若她有做不好的,還望你多教她,多疼疼她。”


    千紅:“三娘放心,飛鴻那麽聰明,能有什麽做不好的?再說,她是龐大哥親自請來的,我就算不看她的麵子也要看大哥的麵子,又怎會為難她?”


    兩邊各自說完話,三娘上了馬車,葛忠和許三一起坐到車頭趕馬,一行人頂著暗夜出發了。


    飛鴻直看到馬車消失在夜霧裏,才歎口氣,跟千紅回屋。


    “徐郎說怕你寂寞,讓我這幾天都陪著你!”千紅熱絡地拉過飛鴻的手,“好妹妹,之前的事希望你別放在心上,你該知道那都不是我本意。”


    飛鴻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有難處,之前的事情都過去了,咱們都往後看。”


    “還是妹妹識大體!”千紅高興地靠到飛鴻耳邊,“快跟我說說,你是怎麽說服龐老大的……”


    ……


    三更,清風堂。


    洛承風坐在案前,麵前擺著一張地圖。


    陳九:“大人,那些人絕對想不到,咱們手裏有整個南城的官溝圖!”


    洛承風:“這些年辛辛苦苦通溝修渠,總算沒有白費。”


    五城兵馬司的一項重要職責便是清理街道溝渠、確保環境衛生整潔,但這是一項做好了應該、做不好挨罵的事,其他副指揮使都不願做,於是便都交給了當時才剛上任的洛承風。


    他頭鐵得很,找聞人誌遠要來了整個南城的官溝圖,帶著當時的二十名親隨,真把所有溝渠通了一遍,事情結束後,洛承風手底下的人跑得剩下三個,但是整個南城的環境為之一新。


    之後聞人誌遠收走地圖,並把這些工作重新劃入還各個堂口,大家勉強維持著,雖然比不上洛承風剛收拾完那會兒,倒也比從前好了許多。


    洛承風大忙半年,除了篩出吃苦耐勞的陳九和其他兩人,唯一的收獲就是深深印在腦子裏的南城官溝圖。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五位風塵仆仆的帶刀親衛回到清風堂,他們齊齊向洛承風行禮:“洛大人!”


    洛承風:“老葛已經去了嗎?”


    其中一人出列,報:“剛才跟著春三娘的馬車已經出發。”


    洛承風點點頭,示意眾人上前。


    五人迅速來到他身邊,以陳九為首依次排開,圍成一個半圓,一起注視案上地圖。


    洛承風指著龐氏錢莊的位置:“我今天進到他們位於地底的銀庫,觀其形製,可以確認,那個地方原來就是官溝。”


    陳九:“可如果他們占用官溝,應該出現汙水壅塞,南街從我們接手後一直都好好的,這是怎麽回事?”


    洛承風按著回憶大體圈出一個範圍:“你們看,銀庫的位置在這,地圖上並沒有這套溝渠。龐金海說,他們來的時候便已經有這個地庫,說明這個地方不是臨時建的,極有可能是在我們接手之前鮑家就已經偷偷占了這片溝渠,又另修一條蒙混過關。”他在地圖上圈出已有的一條溝。


    “占溝私用,這鮑家還真敢!”陳九怒道。


    “他家敢幹的又豈止這一件?”洛承風指著那條已有的溝渠,對站在自己斜前方的親隨道,“施良,你少在南街路麵,天亮前你去走一下這條溝,看看建製和一般官溝是否一致。我猜鮑家修這條溝隻是為了不被我們發現,用料未必紮實,應是比較容易看出差別。”


    名叫施良的小夥子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到時候從哪裏進?”


    洛承風:“李記早點鋪,他家天不亮就會開門。你去了就說例行檢查,他們懂的。”


    施良:“是。”


    洛承風:“如果確認有異,下一步你就去往分叉口處,找到被他們封起來的地方。我今天在銀庫裏能感覺到風,那裏定有通風設施,你要查清楚他們是直接在管溝封口處做的還是另設通道。”


    施良:“好的大人,我們找通風口是打算從此處爆破嗎?”


    洛承風:“爆破響動太大,還容易引起坍塌,不合適,再說,現在申請火藥未必能得聞人指揮使同意,我們拿不出充分的理由。到時候如果真要行事,恐怕得辛苦兄弟們,我們從地底安靜地拆。”


    六人同時拱手:“是!”


    陳九:“大人,我們何時動手?”


    洛承風:“等等滇州的消息,若確定龐金海身份為假,定叫他有來無回!”


    ……


    第二日,飛鴻在一陣咚咚的敲門聲中醒來。


    “起來了嗎千紅?我給你買了早點。”外頭傳來徐平的聲音。


    飛鴻一陣無語,手忙腳亂地起床穿衣。


    兩人在屋裏收拾停當,千紅去開門,徐平親自捧著一個大大的托盤進屋:“千紅,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筍包,配米粥。柳姑娘也一起吃點吧。”


    飛鴻深感被冒犯,道:“早知徐老板對千紅這麽好,我真不該答應和千紅睡一屋,蓬頭垢麵見客不說,倒惹得你二人像被我拆散了似的。”


    千紅聽不出她話裏的埋怨,隻安慰道:“傻妹妹,說的什麽胡話?徐郎心地純善,對誰都這樣好的,昨晚就是他讓我陪你的呀!”


    飛鴻決定直白說開:“實在不必如此,我和三娘也是分開睡的,實話說,跟人一起睡我反倒不自在。”


    千紅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尷尬道:“呃……那是我們考慮不周了……”臉上逐漸開出兩朵紅雲。


    飛鴻:“我脾氣隨三娘,有話直說,姐姐莫要生氣。”


    千紅口不對心道:“不……不生氣的,直說好……這樣大家都方便些……”


    徐平在旁噗嗤一笑:“敢情昨晚不是你陪飛鴻,倒是飛鴻陪你了。還不快快敬她一口粥,謝謝人家。”


    一句玩笑略緩和了尷尬氣息,千紅捧起粥碗對飛鴻道:“多謝了,我的飛鴻妹妹。”


    飛鴻笑著應付過去,心中暗道:【千紅家世艱辛、一路孤苦,有人對她好她就不辨忠奸地千恩萬謝,但是轉頭就忘。徐平已經把她脾性摸得很透了,每日給些這樣那樣的小甜頭,就能一直勾著她。哎,千紅,我說你什麽才好!】


    所幸這盤“點金局”已經成型,龐金海和徐平都已入套,否則以千紅如今對徐平的死心塌地,最後被當做棄子的結局真是萬難改寫。


    徐平看似很熱忱地哄千紅吃飯,餘光都在飛鴻身上,看她吃得矜持,笑道:“我聽龐大哥說,飛鴻喜歡喝李記的花生酪,每次都要喝上兩大碗、配上兩大跟油條,吃得沒型沒款的。”


    飛鴻翻個白眼:“龐老板怎麽連這個都跟你說。”


    徐平“誒”的一聲:“龐大哥已經和三娘義結金蘭,他如今算是你舅舅,你怎的還叫他‘龐老板’?”


    飛鴻:“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徐平:“也是,千紅,你可知,過去一段時間飛鴻和龐大哥處成了忘年交,兩人一起吃酒聽琴,很是投契。”


    千紅:“哦?我竟不知,龐大哥也是好琴的?”


    徐平:“龐大哥家世顯赫,起止好琴?君子六藝,無有不通。”


    千紅隨口道:“如此,改日可要找大哥探討一二。”


    此話一出,徐平臉上的笑頓時凝固。


    千紅這才反應過來,忙道:“不過錢莊裏事多,我怕是忙不過來,到時候還得是飛鴻妹妹去,畢竟她得大哥青眼、又能說會道。”


    徐平頓了好一會兒才壓製住騰然而起的怒火,對千紅淡淡道:“你既然一心想做大掌櫃,那便把心思都放在錢莊上,龐大哥和飛鴻的事情自有他們自己定奪,無需你我在這指手畫腳。”


    千紅:“是,徐郎說得是。”


    這個小小變故在飛鴻的七竅玲瓏心中簡直就像扯著嗓子大吼:“徐平是個大號醋缸!而且兩人明顯已經吵過架!洛大人紮針成功啦!”


    隻要二人有隔閡,她就有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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