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殤(十)


    陸凱在殺了邵峰年之後,神情是遊離的。


    為了邵月的安全,他被綁住了雙手,押到了園子西邊的房間裏。


    邵月看著陸凱,一時眼神複雜。這個人,是逼迫他成長的對手,也是他痛恨的情敵,同時他也是教會他權謀和決策能力的老師,他那麽溫柔,卻又那麽殘忍。


    “你呆在我身邊,都是虛情假意?”邵月問道,掩飾不住受傷的神色,“爸爸一直想對你動手,我強行扣住了龍之組的行動令,將你放在身邊保護,而你對我做了什麽?你教我的那些,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可是為什麽你要對我們這麽殘忍?”


    “傷害一個人,沒有為什麽。”陸凱笑了笑,“事實就是這樣,你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我要報仇。”


    “你要報仇的話,潛伏在我身邊,等到爸爸死了再奪權,豈不是更痛快?為什麽要教我如何做一個掌權人,籌謀邵氏集團的戰略發展?”接著邵月冷靜地逼視陸凱,道,“前塵舊事那些愚蠢的理由,我不想聽,即使你現在要死,也要告訴我真相。”


    看,這再也不是那個暴躁單純的少年,他開始往更深層次想問題,不會被憤怒衝昏頭腦,冷靜的麵容下是一顆冰冷的心。


    陸凱被捆綁了起來,無法擁抱或者親吻他,他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世上僅有的骨血相連,還是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癡戀,他……愛上了自己的弟弟,為了成就他甘願毀滅自己,這樣畸形的感情,陸凱這樣決斷的人,也不願意告訴他!


    陸凱的神情依然是遊離的,從第一眼看見邵月開始,其實從側麵看,兩個人並不相像,邵月的長相沒有陸凱清雅,鼻梁挺直,唇薄眼長,是男人中難得被稱之為漂亮的長相,因為年少時的放、蕩,他在情感上也並不會投入很多,何寶兒讓他惦記了這麽多年,恐怕也是因為始終沒有徹底得到。


    邵月在情感上被慣壞了,很少會對誰投以真心。


    陸凱恰恰是另外一個極端,何寶兒跟在他身邊十幾年,是他一手成就了寶兒,但是她並不了解他。陸凱的長相有些陰柔,平日裏對穿著打扮很是在意,對藝術的鑒賞也頗高。他永遠是溫和的,溫和之下隱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乎什麽,他將自己所有的欲望和想法都隱藏了起來,心機深沉手段高明,是一個難以控製的危險人物。


    “你在猶豫,要不要殺了我?”陸凱問道。


    “陸凱,那些都是假的嗎?”


    “真的假的,又有什麽重要。你相信一件事情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它就是真的你也會認為是假的。”


    “我會希望是真的。”邵月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希望,童年時候那個溫柔為他朗誦詩詞的玩伴是真的;他希望,成年時期那個嫉妒的情敵是真的;他希望,那個備受磨難從來沒有放棄的敵人是真的;他希望,那個站回到他身邊輕聲說因為愛他的戀人是真的……原來他這一生,糾糾纏纏,陸凱始終占據了人生的重要一部分,沒有離開過半步,那現在呢,這個殺父仇人,幫他奪權的老師,都是不是真的?


    陸凱別過臉去,他的神色始終是淡淡的,可是如果邵月不是心神恍惚,再認真一點看他的眼睛,會發現他的眼裏已經有淚。


    “阿月,你不知道自己今後要麵臨的是什麽樣的一條路,你是今後葉城邵氏集團的掌權人,今後你隨便的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權勢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毒藥,你生來就流著冷漠的血液,可是你從來都不知道。想要站到這一步的人,都經曆了太多的殺伐決斷。你的人生太過於一帆風順,所以你永遠不會知道權力的重要,你會葬送掉前人的心血……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合格的掌權人,現在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親手送我上路吧。”


    “我要讓你活著,每日都折磨你。”邵月一字一句地說著。


    “仇恨的滋味,我品嚐的太久了,不想你再受這種折磨。”


    “事已至此,你還要繼續騙我?”


    “邵月,你自由了。你可以改變大多數人的命運,但是我的命,我想自己決定。如果寶兒不願意留下,就不要再讓她記得我。”陸凱的嘴角流出殷紅的鮮血。


    邵月這才撲過去捏著他的下巴,已經晚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原本他就含在了嘴裏。


    “陸凱,你不許死!”他幾乎是怒吼著對陸凱說道,可是那個人根本就聽不見了,陸凱含著笑,最後一句話都沒有發出聲音,可是邵月覺得自己聽見了,他說,“叫我一聲哥……”


    陸凱這一生,都沒有聽見過邵月喊他一聲“哥哥”,他隱瞞了太多的事情,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為什麽母親願意赴死。


    心中藏著太多的希望和愛戀,卻永遠都沒有希望,除了在這條路上瘋狂或者滅亡,沒有更好的辦法。


    邵月已經無淚可流。


    陸凱對自己對別人都太過於殘忍。


    何寶兒進來後,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她哪怕遠遠看著就好的那個人,安然地閉上了眼睛,神態安詳,嘴角還帶著微笑。她咬破了嘴裏的毒藥,卻隻品嚐到甜甜的味道,陸凱給她的時候,騙她說見血封喉。


    見鬼的見血封喉,他死了也不願意帶著她。


    “邵月,永別了。”何寶兒一頭撞到了牆壁上,額角的鮮血瞬間噴湧了出來,邵月驚得怒喝了一聲,“攔住她!”龍之組的精英護衛,原本就是經曆過嚴苛訓練的戰士,攔住了想再次撞向牆壁的何寶兒。


    月少不顧一切地抱著何寶兒,任她用力地撕咬。


    手被咬出了血,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到疼,心裏仿佛被巨大的悲愴填滿,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寶兒被製住,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裏,邵月抱著她,不管留下來的人如何痛苦,陸凱都再也不會知道,他已經決絕地離開了他們。寶兒不能再有事……邵月此生從未有過這種恐懼,他恐懼連寶兒也會離開,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無上的威嚴,“召鄭朗明來園子。”


    黑暗中,梅悠靜靜地看著坐在那裏的年輕人,他還那樣年輕,卻透露出陰沉的氣息。這種氣息,她非常熟悉。


    “你什麽都知道,一五一十告訴我。”


    “陸凱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如果你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看看這份文件。”梅悠將掌權人養成計劃的密封文件放到桌子上。


    邵月拿過文件,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到文件最後簽署的三個姓名。


    秦素月,邵峰年,陸凱。


    這三個人都是他的親人,隻不過,他們都不在了。


    “他們都離開我……”


    “我還在你的身邊。”梅悠看著他,平靜的麵容下是禁不住的悲傷,“我答應過你的母親,會守護你直到我死去。”


    “她去的時候有記掛我嗎?”


    “你的母親很愛你,她最後叮囑我,你睡覺的時候喜歡踢被子,讓我看顧你緊一點。”


    “嗯。”他閉上眼睛,真相是什麽,他已經不想知道。每個人眼中的真相也許和實際的事情並不一樣,但是是否一樣又有什麽重要。


    那份文件被火光點燃,扔進腳邊的垃圾桶中,煙霧升騰了起來。


    梅悠躬身行了一個禮,輕聲道:“邵先生,我先下去了。”


    邵月走進空曠的房間,何寶兒安穩地睡在床上,如今隻有她還在。


    他半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寶兒的手放在嘴邊親吻。


    她的手很溫暖,溫暖地如同一個他永遠都醒不來的美夢。


    “留在我身邊。”邵月低聲哀求她。


    寶兒在無意識的昏睡中,眼淚順著緊閉的眼角滑落,低低叫了一聲“陸凱……帶我走……”


    鄭朗明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


    “她能做手術嗎?”


    “……能。”


    “立刻!”


    鄭朗明沒有任何的表情,穿上白袍,他就是一個相當專業的醫生,邵月站起身來,整個人帶著一股難以說明的威懾與陰鬱,“朗明,拜托。”


    過了幾日,莫鋥羽打來了電話,請求離別之前讓蘇淩再見何寶兒一麵。


    邵月掛了電話,想起那個高挑直爽的大女人。


    在他開始全力反擊的時刻,都是蘇淩陪在身邊,那個時候他多麽希望,有一個人如同何寶兒對待陸凱一般,全心全意地對待他留在他身邊,可惜沒有人這麽做,他身邊所有的人,都走的堅決。


    那段日子其實是快樂的,因為他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卻自以為自己知道了真相,進行了幼稚的反擊和對抗,陸凱一直看在眼裏,心中是覺得好笑的吧。


    一回憶起陸凱溫和看不出情緒的表情,邵月就覺得一陣莫名的煩躁,老爺子留下來的翡翠扳指,梅悠鄭重地為他戴上,撫摸著翡翠溫潤的手感,他覺得自己的心裏也寧靜了下來。


    寶兒期間醒過一次,掙紮中劃傷了右臉,隻能給她注射一定劑量的鎮靜劑,她才能安然地睡著。


    “餘生,你陪我吧。”邵月沒有絲毫的表情,眼底都是淡漠的,對著沉睡的女人說道,“快樂或沉淪,你都與我同在。”


    一輪斜陽映紅了半邊天空,太陽落下後,暮色即將到來,這座城市將從喧嘩轉入安靜的沉寂,到次日旭日東升,再度喧嘩,邵月披著件黑色的長大衣,從走廊走過,轉角處的守衛看到他都低頭敬禮,“邵先生。”


    園子裏的走廊長而幽深,一生都走不到頭的樣子,路過西廂房的拐角處,他看著童年時生活過的院子站了一會,耳邊仿佛傳來很久之前的話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阿月,這首詩裏,有你的名字。”


    那個時候,小楓還在他身邊撒嬌任性,寶兒笑的前仰後合,陸凱看著他的目光溫潤如水,而如今,他們都不在了,留下的那個人也不再記得,所有的事唯有他一個人默默懷念,悲歡離合,不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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