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殤(九)


    邵峰年任著梅悠在他的身邊,哭濕了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梅悠年紀不小了,這麽多年,他沒有見過她這樣激動的情緒。


    這些年,梅悠做的太出色,出色到他絲毫無法表示驚訝,隻有一件事,她違背了他的意思,她還是用盡全力護住了陸凱的命,“他們自有他們的人生,不要插手,好不好?”


    邵峰年很少對別人妥協,可是看著梅悠憂傷認真的神色,他默認了她的做法。


    “那一天,你送她,她說了什麽?”老爺子問道。遙遙算來,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再也沒有和梅悠提起過秦素月,仿佛他的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足足二十年,他沒有再踏足過當年月闌珊所在的舊城區,並且將那個區域圍了起來,直到梅悠交上了重建舊城區的策劃案。


    秦素月這個女人,他從沒有見過她對誰敞開過心扉,或許對梅悠,是有的。


    “她說,下輩子再也不要為別人活著。”梅悠揚起臉看著老爺子,他因為聽到這句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自從入冬以來,老爺子的身體就越來越差,對過去的事情反而記得越來越清楚,醒著的時候他都在懷念她,可是做夢,卻從來沒有夢見過她一次,是她不願意見他吧。


    原來她這輩子,到最後都是身不由己嗎?


    惟願葉城,安定獨立。


    沈明羽死之前的字字句句紮進心裏,每一句話都清晰地仿佛刀刻。最後的時刻她動了真情,他卻毫不猶豫地抹滅了她最後的生之希望。


    當陸凱將那兩份文件拿到他麵前,逼他簽字的時候,老爺子的內心是有一點欣喜的,這才是素月的孩子,運籌帷幄隻為最後一刻目的地達到。


    “放陸凱進來。”梅悠拿起手邊的對講機簡短吩咐。


    陸凱帶著何寶兒闖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嚴陣以待的龍之組守衛。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腿上還搭著羊毛毯子,身後站著的梅悠已經全然不是方才悲痛的樣子,麵色肅然地站在老爺子身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陸凱的胳膊被流彈掃中,血早已浸濕了半邊衣袖,他牽著寶兒站在一生中最強大的敵人麵前,驚奇地發現他沒有任何的訝異和憤怒,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陸凱,你有多恨我?”


    陸凱和邵月都是秦素月的孩子,但是論起長相,陸凱的麵容更秀氣,而且整個人都頗具有文藝氣息。如今他的手裏拿著一把搶來的槍,對著寶兒道:“寶兒,你先出去。”


    寶兒跟著梅悠出去,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陸凱。


    陸凱對她微笑。每次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悉心指導完之後的神情平淡,卻會揉揉她的頭發,歎氣道“傻寶。”他吝於給她擁抱,卻經不住她的糾纏總是輕輕抱一下,就很快地鬆開。夜店裏做局她故意喝的酩酊大醉,陸凱送她回家背著她進電梯,她喝醉了摟著他不撒手,非要陸凱唱歌給她聽,他就真的唱“寶貝對不起,不是不願意……”


    隻要看著就好,就算他不愛她,也沒有關係。


    出去之後的梅悠聽了一下對講機,吩咐道:“攔住他,等我的命令。”


    然後她看向何寶兒,道:“是阿月。”何寶兒的頭發被風吹得亂亂的,梅悠伸出手去整理著她的頭發,“寶兒,其實我有時候想問你,為什麽這麽傻呢?”


    “什麽叫傻呢?忠於自己的內心,在梅姐你看來,是一種傻氣嗎?”


    “不是,”梅悠自嘲地笑了下,搖了搖頭,憐惜地摸了摸寶兒的臉,她還這樣年輕,不知道失去了心愛的人還要獨自活下去日日要忍受的煎熬,“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會這麽做嗎?”


    “嗯。”當陸凱第一次站在她麵前,蹲下身來擦掉她的眼淚的時候,她看著這個笑容溫和的男孩,就決定了要站在他的身後。


    “這些花兒都謝了,明年還會再開,你覺得不能失去的,也許失去後你才知道其實也可以接受。”


    梅悠歎了口氣,誰是真正的贏家?陸清死在爆破裏,是她親自去收的屍。陸清的一生,也隻是因為權勢的欲望,從籍籍無名到龍騰老爺子的女人,再到將要失去權柄。她不想失去賴以安慰自我的權利,就哄著一直安分的邵東開始奪權,竟然試圖狙殺月少和蘇淩,徹底激怒了老爺子,將她最在乎的一切都收回去。


    其實,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呢?


    梅悠隻覺得心裏堵著,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寒風將窗台上的盆栽枝葉吹得搖擺不定,一入黑道,身不由己。


    陸凱對著邵峰年,道:“我沒有恨你。我隻是來做個了結。”


    “邵氏集團之所以能夠屹立於葉城不倒,中央和其他的勢力都無法插手,你應該知道為什麽。”


    “我知道,華國最大的軍工廠就在葉城。”陸凱站在房間的陰影裏,嘴角浮現一絲苦笑,“我的家族最終孤擲一注的籌碼,家父一生的心血,最後竟然落在你的手裏……如今中信社的全國總工會轟轟烈烈地推進,華國換屆選舉過後即將迎來新的平穩期,我又拿到了與南方合作的框架協議,葉城修橋鋪路連接海運。邵氏集團的轉身仗打得讓所有覬覦人措手不及。”


    陸凱輕聲道,“日後海外資金進駐葉城,獨立軍區建在葉城之外,這座城市將成為華國中部的經濟中心。惟願葉城,獨立安定,你做到了。”


    老爺子點了點頭,沉聲道:“動手吧。”


    “出事之後,你將我軟禁在夜闌珊,其實是為了保護我?”陸凱問道。


    老爺子道:“不,我一直都想殺了你,我最後是想撕毀掌權人協議,不顧一切地殺了你。”他冷冷道,“我隻有一個孩子,我不想看你毀了他。但是要保護你的人,是我的兒子。我這一生從不妥協任何人,卻不能不妥協自己的兒子。”


    “毀了他?”陸凱道,“我怎麽會毀了他,他是我弟弟!”


    “阿月隻是個孩子,你將他逼的太緊。”


    陸凱的語氣從未像此時此刻這樣堅定過,他低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道:“你從來都不是個好父親。阿月要走的是一條掌權人的路,華國中央哪個勢力不對葉城虎視眈眈,如果他不是一頭猛虎,就無法守住這座城市!”


    “……”老爺子沉默。


    “他不會知道他一句話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也不知道他的決策可以改變這座城市的命運。你隻能給予,卻無法教會他怎麽把握住。一頭羊麵對虎視眈眈的狼群,如何守住自己的地盤?他現在被我教的很好,完美的掌權人本該是這個樣子。”


    “謝謝。”


    “你對我說謝謝?”


    “陸凱,其實我一直都希望,你是我的孩子。”


    陸凱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卻在瞬間眼神轉冷,道:“可惜我不是。”


    “對著阿月,其實你心裏很矛盾吧。他從一生下來,就什麽都有了。而你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這些,你這樣瘋狂地實施計劃,逼迫阿月成長為心狠手辣的掌權人,是為了他,還是為了你自己?”老爺子又重重咳了幾聲,“你明明可以輔佐他左右,卻非要讓他今後的人生一個人麵對,為什麽?那個丫頭,你又能給她什麽?今時今日你將所有的路都斷了,殺了我,你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其實你不是瘋了,你就是不想活了。”


    他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將計就計,將你引來這裏才讓你動手。我想在這裏離去,就順從老人家的意思吧。”說完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陸凱,道,“開槍。”


    扣動扳機,隻需要一秒鍾的時間。


    陸凱為了這一秒鍾,足足用了二十多年的光陰,他抬起手,沒有絲毫的猶豫。


    槍聲響起,梅悠撲進屋內,老爺子的左胸中了一槍,陸凱的槍打偏了。


    邵月是幾乎瘋了一樣突破重重禁衛闖到主屋,他的父親正捂著自己的胸口,鮮血慢慢地從他枯瘦的手指中滲透出來。


    “爸爸……”邵月跪倒在邵峰年的身邊。


    老爺子冷酷無情,卻對他無比容忍。盡管那種容忍仿佛帶著某種愧疚,可是他是爸爸。


    邵月顫抖著伸出手,握著老爺子的手。


    老爺子的嘴角卻浮現了一絲解脫的笑,先是看向梅悠,神色間的解脫與放鬆一覽無餘,他終於可以去見她,死在她的兒子手裏是他所求的結局,不管是哪一個兒子。


    邵峰年這一生都是鐵血剛硬的,秦素月是他心上永遠的柔軟和傷痛。


    龍之組的精英守衛隻聽從私印的命令,自從齊紹死後,老爺子就再也沒有收回過武力組織,現今能調動龍之組的人,隻有梅悠和邵月。梅悠卻並沒有調動龍之組進來合圍的意思,她隻是俯下身子,將老爺子腿上的羊毛毯子那點褶皺再次撫了撫。


    “阿月……”老爺子阻止了邵月想要找醫生的意圖,他的話斷斷續續,但是每一句都很清晰,“邵氏集團的未來掌握在你的手裏,葉城的未來也掌握在你的手裏,好好坐上那個位置,我會在……會在下麵看著你。”


    “爸爸,不要離開我。”


    “現在你才是真正長大了,再沒有任何人淩駕在你之上。”


    “爸爸,我知道錯了。”


    “這些希冀太沉重了,我的孩子……”老爺子最後一句話是看著邵月和站在角落裏的陸凱說的。


    素月,原諒我這麽久,才去找你,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上路。


    他去的很平靜,當那隻枯瘦的手從羊毛毯子上滑落的時候,滿室寂靜。


    邵月站起身來,看著梅悠,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悲戚之色。


    陸凱舉槍想要自盡,跟著邵月進來的東圖打落了他手裏的槍,並將他的雙手反扣在身後,仿佛是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陸凱反倒笑了。


    “帶他去西邊,我有話要問。”經曆了喪父的邵月並沒有驚慌失措,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命令。


    陸凱看著他,平靜的目光中蘊含著瘋狂。


    何寶兒知道這一切已經都無法挽回,默默地站在了陸凱身邊,牽住了他的襯衫衣角,道:“你答應過我的,生死都帶我一起。”


    陸凱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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