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的人是夏家的藥童。


    桑子楠記得這個人,一想到夏景程,他心中又起了不安,一把抓住桑落:“你又要去哪兒?”


    “我去救人。”


    “我陪你去。”桑子楠知道她的性子倔,知道攔不住她,至少要防著別的男人利用她的善心製造在一起的機會。


    桑落想了想同意了,又叮囑李小川在醫館裏休息,等著“大俠”來。


    天邊剛亮,如同將暗夜撕去了一角。


    夏景程一直站在門口等,見到幾人來了,連忙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示意進門再說。


    夏景程伸出頭看看門外沒有人跟著,麻利地關上門,根本不問桑子楠為何也跟了過來,隻低聲道:“琴娘在裏麵。桑大夫請跟我來。”


    內堂的病榻上,琴娘閉眼躺著。臉龐因失血過多而極其蒼白,血液混著幹草、泥土凝固在頭發上,一綹一綹地掛在額頭。


    “我替阿水縫合的東西,你也準備一套:桑蠶絲線,針,清水,烈酒等物。”


    夏景程一側身,身後案上整整齊齊準備好了各樣器具:“桑大夫,放心,已經備好了。”琴娘一來,說是桑落讓她來的,夏景程就明白了,恰好前一日在漠湖邊的醫館,跟著桑落一起替阿水縫合過,該準備什麽他已有數。


    桑子楠沒想到這夏景程與桑落都有了這等默契,又覺得自己是做不到的,不禁氣結,便問道:“她脈象如何?”


    “她頭部之傷失血不少,我已給她服了夏家秘藥朱明丹。但琴娘的脈象急促而紊亂,氣血翻湧,顯然心中淤積了太多的憂思。難治的不在頭,而在心。方才她情緒過於激動,我隻能施針為她定神,現在應該是睡著了。”


    說著夏景程將朱明丹的方子拿出來:“為防用藥相衝,桑大夫,這是朱明丹的丹方,您請過目。”


    夏家獨門秘藥的方子就這麽拿出來了?桑子楠越來越覺得受到了威脅。逼仄的房間裏,桑落與夏景程起身淨手,倒出烈酒搓了,兩人一左一右站在琴娘額頭,唯獨桑子楠是多餘的。


    “堂兄。”桑落抬起頭看他。


    桑子楠雙眼立時充滿了光。


    “幫我們掌一下燈。”


    隻是掌燈嗎?他連打下手的機會都沒有嗎?桑落甚至沒有解釋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是從哪裏來的,有什麽來龍去脈。


    桑子楠端起那一盞蠟燭移動到床畔。


    桑落開始清創:“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桑子楠知道這句話不是問自己的,他看向夏景程,夏景程用鑷夾夾開血塊:“一個時辰之前,我睡得正香呢,突然就有人拍門。一進來就說是你讓她來的。”


    桑落清洗了傷口,再舉起帶著桑蠶絲線的針,紮了下去,琴娘察覺到疼,頭一偏,眉頭皺在一起,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阿弦”。


    “別動。”桑落輕聲道,“我在替你縫傷口,有點疼,忍一忍。”


    額頭的刺痛讓琴娘清醒過來,眼淚從眼角滑落:“桑大夫,我不怕疼。”


    比起衛錦嵐那個畜生所做之事,這點疼又算得了什麽?


    “你是怎麽出來的?”


    桑落離開之後,勇毅侯夫人和於氏就吵了起來。勇毅侯夫人終究是心疼兒子的。這一百多號人都是兒子的玩物,怎能容許媳婦動手清理?侯爺殞命,世子失蹤,若再由著於氏勢大,那將來侯府是誰說了算?


    勇毅侯夫人下令,將後院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都送到城郊莊子上看管起來,說等到世子回來再處置。


    琴娘繼續說道:“他們發現我還有一口氣,又嫌拖到莊子上麻煩,就尋了亂葬崗將我拋下,我這才得了機會跑出來。”


    桑落收了線,替她上了藥,才說道:“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要多想。那個畜生昨日被人打得胸骨骨折,又被人擄走,凶多吉少。也算是為你和你弟弟報仇了。”


    蛇根木的毒多久能褪去,桑落不清楚。但她現在有些後悔,昨夜對著衛錦嵐下的那一刀,著實輕了些。


    琴娘激動地撐著坐起來,手肘不住抖著:“不算!不能算!他即便是死了,我也要將那畜生的屍體翻出來剁爛了喂狗!”


    “不光是我!”琴娘雙手摳著床榻的邊沿,雙眼恨恨地道,“桑大夫,你不知道他那個畜生對後院的人都做了些什麽!死就可以贖他的罪嗎?不能!絕對不能!”


    夏景程怕她太過激動,崩裂傷口,趕緊施針讓她再次安定下來:“不管怎麽說,你也要先治傷,身體好了才能報仇,對不對?”


    琴娘眼淚不停地掉:“我爛命一條,隻求與他同歸於盡!”


    桑子楠越聽越心驚。這個女子竟然是從侯府偷跑出來的!還要殺世子衛錦嵐!桑落在做什麽?知不知道衛錦嵐是權貴,是一根手指頭都能撚死她小命的權貴!


    “你要做什麽,是你的事。我妹妹隻是替你治傷的大夫,她好心替你治傷,對你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他對琴娘說道。


    放下燭台,就拉著桑落往外走:“你跟我回去!你知道她惹的是什麽人,還冒著這樣的風險?你忘了我爹、你爹跟你說過什麽了嗎?”


    認慫,保平安。


    桑落知道。


    衛錦嵐已經落到顏如玉手裏了。他是生是死,這口鍋,都是鶴喙樓背。她不過是大樹底下乘個涼而已,計劃已定,就等實施。


    但這句話不能對桑子楠說。


    桑落舒展了一下身體,推開醫館的門。


    門外。


    天色漸明。


    顏如玉的銷金獸香爐裏,香已燃燼。屋內仍舊殘餘著一縷香氣。


    知風拉開門,知樹在門前跪了一天一夜。


    犯了錯,就該如此。


    她沒多說什麽,去外麵打了熱水來,伺候顏如玉梳洗,象牙梳子蘸著水,一點點將顏如玉的墨發梳順。


    桌案前的公子開了口:“知樹。”


    “屬下在。”知樹頭點著地。


    “你去見她。”


    他還是她?她是誰?知風默默看向顏如玉,握著象牙梳的手指,微微捏緊。


    “弄明白緣由。”顏如玉的目光落到桌案上的柳葉刀,他想知道她如何猜出黑衣人是知樹的。


    “是。”知樹踉蹌著站起來,適應了一下,再快步走了出去。


    顏如玉戴好發冠,踏出房門。


    知風問道:“公子要去哪裏?”


    “進宮。”


    布下天羅地網,今日應該是收網之機。


    顏如玉眼底帶著笑意。


    知風一癡,很快回過神,垂下頭,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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