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徵言在旁邊催促,蕭寶鏡從貨簍裏翻出筆墨紙硯:“等一下,我先把要做的事情寫在紙上,不然走到門口又忘了。”


    季徵言湊近她,魚燈小冠在宣紙上落下一團光暈:“嘁!汝行事過慎矣!”


    筆尖飛快寫下一個個墨字。


    除了要送季徵言去魚花巷見芸娘,她還寫了一些自己的事,要和賣貨郎一起去鄴京,要向當朝國師請教如何從戲偶修煉成人,要阻止他吞噬太陽,要查清楚四公主為什麽殺害原身……


    寫完這些,她收起筆墨紙硯,慎重地揣進包裏。


    兩人正要出門,商病酒和蕭潛吃完酒回來了。


    蕭潛讚不絕口:“雖然此園荒僻,但酒席卻很豐盛熱鬧,南來北往的過客難得在此間相聚一堂,霍小姐也生得花容月貌傾國傾城。小兄弟,我今晚真是盡興!”


    蕭寶鏡算是看出來了,這廝就是個自來熟的話癆。


    商病酒沒搭理他。


    他單臂抱起蕭寶鏡,掀開箱籠把她放了進去。


    蕭潛:“哈哈哈,小兄弟,弟媳每晚都睡在箱子裏麵嗎?你倆既是夫妻,為何不一塊兒睡?夫妻兩個不一塊兒睡,又如何生下娃娃?不過話說回來,女子誕育子嗣實在辛苦,承蒙夫人大恩,為我生育孩子,蕭某感激涕零,已不打算讓她再生……”


    他絮絮叨叨的。


    蕭寶鏡察覺到商病酒修長溫涼的手掌,在她的腰間停頓了片刻。


    他該不會真在考慮同她一塊兒睡吧?


    她悄悄望了一眼商病酒的臉。


    臉是好看的。


    道袍底下的薄肌也是極好看的。


    要是和他睡覺的話……


    蕭寶鏡的腦子裏冒出畫麵:


    少年一臉冷漠地解開衣領,露出漂亮的胸肌:“過來。”


    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蜷縮在床角:“人家冰清玉潔,怎可委身於你……”


    “嗬,女人。”他傾身而來,攀上她的窈窕嬌軀,將她的雙手高高禁錮在頭頂,低頭衝她邪魅一笑,“女人,今夜你逃不掉了,你是我的掌中之物。”


    他霸道的吻肆意落下。


    而她盯著他的胸肌,一邊摸一邊欲拒還迎:“死鬼!討厭!人家不要了啦!”


    會有孩子嗎?


    人和精怪在一起,會生出孩子嗎?


    破廟裏,蕭寶鏡想入非非,險些笑出聲。


    想起自己還在偽裝戲偶,她才連忙收斂了癡笑的神情。


    商病酒垂眸。


    他居高臨下,把少女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


    她該不會覺得她偽裝得很好吧?


    也不知她整日裏都在癡笑什麽,身為精怪卻連合歡雙修都不會,放著他這麽好的元陽不享用,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呆瓜。


    他替她整理了一番腰間堆疊的裙褶,才走到角落的幹草堆上,往上一倒,揣著手閉目睡覺。


    蕭寶鏡:“……”


    原來賣貨郎是要幫她整理裙褶呀。


    她還以為他要和她睡覺呢!


    夜半。


    蕭寶鏡原本打算等商病酒和蕭潛都睡著了,再帶著季徵言去魚花巷,哪知蕭潛精神旺盛挑燈夜讀,她都困了他還不睡。


    蕭寶鏡實在熬不住,打著嗬欠蜷縮在箱籠裏,慢慢睡著了。


    過了半晌,蕭潛終於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把書籍放回包袱,在對麵草堆和衣躺下。


    他翻身向裏,忽然瞧見牆壁上用簪尖刻著無數細微的文字。


    ——你叫蕭潛,是南唐皇太子,微服私訪遊曆至此。


    ——每日黃昏,霍小姐會在後園成親,邀請你去吃喜宴,但你已經吃了五回。


    ——每到清晨,你就會忘記過去的一部分事情。


    ——園子裏有很多骸骨,疑似忘記一切,困死在這裏的人。


    ——離開這裏!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吃喜宴的次數被一次次塗抹,又被一次次寫上新的次數。


    最後一行字加粗加深,像是某種危險的警告。


    而牆壁上的刻字,確實是他的字跡!


    蕭潛猛然坐起身。


    破廟寂靜,一燈如豆。


    廟外是鋪天蓋地的黑暗和荒涼,枇杷樹的黑影在夜風裏簌簌搖曳,仿佛鬼魅怪笑著高高舉起它們的利爪。


    蕭潛呼吸急促,不顧一切抓起包袱,匆匆往外麵走。


    狼狽地逃到園門前,他茫然駐足。


    他是打算……幹什麽來著?


    他望了一眼天色。


    天這樣黑,他應該找個地方留宿一晚才是。


    蕭潛提著包袱,在黑暗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看見遠處亮著一點光亮的破廟後,連忙欣喜地跑了過去。


    次日。


    蕭寶鏡醒過來,揉著眼睛攀上箱籠邊緣,瞧見商病酒站在廟裏,正安靜地注視坍塌的神像。


    她恍惚了片刻,外麵走進來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自來熟的打招呼:“你們是路過這裏歇腳的嗎?我叫蕭潛,也是在這裏歇腳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對了,我剛從園子裏的池塘舀了一些水,你們要不要喝?”


    商病酒轉身看他。


    過了片刻,他彎起狐狸眼:“我叫商病酒,這是我的愛妻。”


    “二位真是一對璧人!隻是弟妹看起來呆呆的,不像是本地人啊?”蕭潛忽然細細端詳起朝蕭寶鏡,“我怎麽瞧著,弟妹有些眼熟?”


    商病酒沒說話,抬袖擋在蕭寶鏡麵前。


    蕭潛紅著臉,尷尬地解釋道:“小兄弟別誤會,我隻是看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蕭某年方二十一,家中已經娶妻生子……咦,我這囊袋裏緣何有半張餅?小兄弟你餓不餓?弟妹餓不餓?要不要與我分食這半張餅?”


    他是個熱情的人,不等商病酒說話,已經將半張麵餅掰成三份。


    他把餅遞給商病酒:“小兄弟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我好像忘了我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可惱人也。”


    麵餅又幹又硬。


    他轉身去燒水,打算泡在熱水裏吃。


    商病酒張開嘴,連帶著蕭寶鏡的那份餅也吞進了嘴裏。


    蕭潛一抬頭,見他已經吃完餅,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豎起大拇指:“小兄弟好牙口!”


    商病酒垂下狐狸眼,慢條斯理地舔了舔指尖:“我亦不知,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哈哈哈!小兄弟不妨與我一道待在這破廟,等想起來路和歸途,再動身不遲!”


    “好。”


    蕭寶鏡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


    這些對話她好耳熟,像是在何處聽見過。


    可她想不起來了。


    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她也想不起來了。


    她要幹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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