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鶯帶走了芷榆,卻沒有再養一個孩子的打算,這麽多年下來,她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當即領著小姑娘往姑蘇去。


    幾日後,寒山寺下的草廬之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悄然出現,杏花林中藏著的人毫無所覺,正在曬藥的關河夢先是警惕的看著兩人,可目光落在芷榆的臉上時,卻變了幾回,最終成了氣憤。


    芷榆還以為他的怒氣是衝自己來的,捏著李明鶯的衣角就往她身後躲。也許是因為李明鶯如同神仙下凡一樣救了她,小姑娘十分親近她,卻又因為之前的遭遇,總是十分膽怯。她不是害怕李明鶯,而是害怕自己不夠好。


    李明鶯不理解這種自卑,隻以為是孩子與自己不親,並未多在意。蘇文才從草廬中走了出來,看見李明鶯時,眼中閃過感歎,上前拱手道:“李前輩,怎麽這次您親自過來?”


    屋裏的蘇小慵探出頭,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胡子一大把的爺爺,管一個看上去能當他女兒的漂亮姨姨叫前輩,噔噔噔跑到了關河夢的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打量著芷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異常。


    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年紀大上許多的人對自己行禮,李明鶯毫無壓力,畢竟上次見蘇文才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子呢。她拍了拍芷榆的手,示意她沒有危險,芷榆便乖乖鬆了手。


    “有些事情要了結,這次過後,或許我們不會再見了。”


    說著,她先動身往屋裏走去。蘇文才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繭子,偏頭看了關河夢一眼,示意他照顧好李明鶯帶來的孩子,便跟在李明鶯的身後進了屋。


    房門在三個孩子麵前關上,先動的卻是平日裏不太愛理人的關河夢,他走到芷榆麵前,默了一下才開口:“你好像有些不對,我想替你把脈。”


    蘇小慵一下撲到他背上,伸著小短手想要捂住他的嘴巴:“笨蛋義兄,哪有上來就說人家不對的啦!”


    關河夢不語,甚至還微微低了低頭任由她捂自己的嘴巴,下一刻,另一隻小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芷榆怯生生地遞上了手:“那……麻煩你了?”


    時年十二歲的關河夢雖然飽讀醫書,在針灸方麵也十分出色,但真正見到的病人卻是屈指可數,因此對眼前這個看著十分虛弱,卻又氣血充盈的病例十分好奇,便拉下了蘇小慵作怪的手。


    “我帶她去藥廬看病,你與我一起,還是讓獅魂帶你去玩?”


    正在屋裏煎藥的獅魂聽見自己的名字,連蒲扇也沒有放下,就跑到了門口。


    蘇小慵衝他做了個鬼臉:“我才不要和大獅子玩呢,比小時候爺爺給我做的學步車還無聊。”說著,她一歪頭,看見芷榆正看著自己,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不由眼睛放光,“誒?你笑啦,你笑起來真好看,我跟你們一起去,義兄,你可一定要治好她啊!”


    說話間,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芷榆身邊。兩人年紀相仿,可芷榆卻比她矮了大半個頭,她想了想,把芷榆的手掛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平日裏總是掛在人身上撒嬌賣萌的小姑娘頭一回有了自己的掛件,連腰板都挺得筆直。


    芷榆先是身體一僵,偷著眼打量過在場所有人的臉色,見沒有異樣,才敢放心挽著蘇小慵,順著她的力道往藥廬走去,越走腳步越輕快,臉上的笑容更真切。


    好像大老虎也不是那麽可怕嘛,明鶯姨姨帶自己來的地方,還有大獅子呢!


    也許在未來某天,已經長大成人的芷榆回憶童年,不會有一個隻準她吃藥材,想要將她也養成一味藥的養父,隻有被大老虎叼走的虛驚一場。


    而屋內,蘇文才聽了李明鶯的問題,才從一旁的書架上拿過幾本冊子來,又另拿了一張紙,將餘下三人的蹤跡一一寫下。


    “這玉樓春是最好找的,也是最怕死的,修習的乃是玉骨功,雖然他躲藏的山乃是絕頂,不過對前輩來說也不算什麽。四象青尊是第二好找的,他被那些搜尋金鴛盟餘孽的人圍攻受了重傷,已經被關到一百八十八牢中了。


    至於這連泉,前不久不知為何被金鴛盟角麗譙帶人圍攻,同樣受傷不輕啊,前幾日,離州傳來的消息,說見過他。此人身邊有一對牛頭馬麵,乃是連體兄弟,十分好認。”


    說完,他將紙上的墨跡吹幹,才交到了李明鶯的手中。李明鶯接過看了看,就收在袖中,眉頭一頓,猶豫著開口:“我帶來的那個孩子……就算我最後的要求吧,以後我與你們蘇家,就兩清了。”


    蘇文才眸光閃了閃,摩挲了一下繭子,才緩緩開口:“前輩已經下定決心,那蘇某就不再勸了,隻是當年的恩情蘇家不敢忘,那孩子以後就是我的親孫女,我如何對小慵,便如何對她。”


    李明鶯沒有再說話,起身開門,就看見在院子裏玩得正開心的芷榆和蘇小慵,兩個小姑娘湊在一處,像兩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乍看之下,還以為屋頂上的茅草都綠了幾分。


    門一開,兩人就看了過來,不知為何,一看見李明鶯,芷榆心中就浮現出了某種明悟。


    是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吧?


    她眨了眨眼,試探著走上前,拉住了李明鶯的手,見她沒有反應,就大著膽子將她拉到了旁邊空著的屋子裏,開始掏起了自己的小荷包。荷包裏都是金滿堂給她吃的藥材,剛才關河夢知道金滿堂竟然讓她一日三餐,甚至零嘴都吃藥材時,氣得臉色鐵青。


    關河夢雖然性子高傲,但在醫藥方麵從不含糊,她點著荷包裏的藥材一樣樣問他,他一一作答。此時她從荷包中將補氣血的,能解毒的藥材統統找了出來,用手帕包著,放到了李明鶯的手上。


    “神仙姨姨,你是不是要去抓別的妖怪了?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這些是藥,如果你受傷了一定要吃藥哦,但是藥不可以當飯吃的!”說著,她努力地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不讓眼中的眼淚落下來,“大老虎一定已經改好了,我不怕他!隻是……隻是以後,姨姨會來看我嗎?”


    李明鶯心頭微動,蹲下身去看著她:“我要把你送回去,你不怪我麽?”


    “可是姨姨已經教訓過大老虎了,還帶我來看病,讓我認識了小慵,大獅子和神醫哥哥,這樣已經很好了哦。”


    不,還不夠好,她明明……她明明可以給出更多的。李明鶯看著芷榆明亮的,澄澈的眼,卻忽然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公主的時候,她的眼神,與平日裏總是閃著野心的火一樣明亮的眼神不一樣,那天她的眼睛,像杭州的西湖,平靜而美麗,偶起的漣漪,都是那麽動人。


    她說,小鸚鵡,不要教這個孩子報仇,甚至不用讓他知道他的身世。李明鶯隻是點頭,卻不明白她的意思,失去那個孩子的幾十年裏,她與人間遊蕩,收養了許多孩子,依然不明白,若是不能教那個孩子複仇,教他奪回屬於他的東西,自己還能教他什麽?


    可她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忽然明白了龍萱公主的意思,身為母親,她想要將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寶物都捧到孩子麵前,甚至不舍得他背負上仇恨,不願意他被痛苦折磨。


    李明鶯忽然笑了,不是那虛假的仿佛麵具的慈愛笑容,而是一個明媚的,應該屬於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的笑容。她的家族隻教給她規矩,龍萱為她打破了枷鎖,告訴她,規矩是製定者的謊言。


    可唯有愛,她沒有學會,公主就走了。在十幾歲沒有得到過愛的李明鶯,在百年後,得到了一個小女孩沒有雜質的愛,於是當年那顆沒來得及發芽的種子,終於得以破土重生。


    “芷榆,謝謝你”她摸著小女孩的頭,臉上笑意明媚,眼中淚光盈盈。


    芷榆不明白她怎麽了,隻是忽然覺得,神仙姨姨忽然離自己好近,好像……真的下凡了一樣。


    “你以後都不會回去了,你會留在這裏,和剛才的孩子一起長大,”李明鶯捧住她的臉,像攏住一朵花,珍之重之地看她,“芷榆,你就叫芷榆嗎?金滿堂……大老虎沒有讓你姓金嗎?”


    一個念頭擊中了芷榆,她緊張地握住小手,無比慶幸大老虎沒有給自己一個姓氏,帶著些隱秘喜悅地搖了搖頭,可李明鶯的話卻讓她有些失落。


    “我的姓氏已經被許給了別人,這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諾言。”她看著芷榆,自然沒有錯過她竭力壓抑的失落,“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要……在你的人生裏留下一些痕跡,至少……等你長大了,不會忘了我,不要忘了我。所以,我把我的名字送給你,明芷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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