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長風捧著司無邪的臉蛋。


    這一吻漸入佳境。


    司無邪卻露出狐狸尖銳的牙齒,把他攻城略地的舌頭咬了個對穿。


    又一巴掌扇開他的臉,毫不留情。


    “誰要跟你在這兒親來親去?!”


    也不看是什麽場合。


    臭弟弟。


    司無邪有點嫌棄地擦了擦嘴,唇角卻撩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夏長風吐出一口血水,恨不能當場掐死他。


    遠處,獬豸獸已被製服,朱雀神鳥在高空盤旋幾遭,悠然落地,用尖喙琢弄起了翅下的羽毛。


    司無邪屏息凝神,隻見神鳥忽然抬頭,目露凶光地盯著他。


    不加掩飾的憎惡與殺意直衝他而來。


    司無邪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夏長風上前,猛然把他拉到身後,單手掐訣結印。


    流火轉瞬即逝,朱雀神鳥竟化成人形。


    司無邪偏從夏長風背後探出頭去觀望。


    雙眼驀然睜大,眸中閃過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有那麽一瞬恍惚。


    站在對麵的,是另一個夏長風。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身上穿著一身紅衣。


    一身……鮮血染紅的衣裳。


    麵對此情此景,司無邪毫不意外地想到幾百年前,他親手挖出夏長風心髒的那個晚上——


    年輕人倒在血泊之中,幽暗的目光透露著不解,憤怒,以及怨憎。


    鮮血洇濕了他大半的衣衫,他儼然成了個血人。


    就連司無邪藏匿在陰影中的臉也被鮮血潑紅。


    此後許多年,任他怎麽搓洗,也褪不掉滿身血腥。


    任他嘴上一聲聲說著“不悔”,一閉眼也還是那場血淋淋的噩夢。


    時隔多年,司無邪又見滿身是血的夏長風。


    仿佛那場由他一手釀成的慘案再次重現眼前,焉能不膽戰心驚?


    他當然怕,他怕得很。


    但他不是怕被報複——無論要他付出多麽慘痛的代價,他也全然無所謂。


    他隻是害怕一次次回想起當年剖心的那一幕。


    他害怕那種鮮血淌過手背滴落在地、一顆鮮活的心髒在手心跳動的感覺。


    他害怕,但他不認錯。


    他知罪,但他不認錯。


    他該死,但他不認錯。


    這便是司無邪。


    夏長風看著站在對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那就是他,是他的分身。


    分身把目光落在司無邪身上,麵部表情瞬間猙獰,夏長風在他移形換影的前一刻,便把他強行召回。


    司無邪定定地看著對麵那道即將消失的人影。


    看他變得愈發暗淡,愈發透明,火光照在他身上,直接將他穿透。


    直到那裏一片漆黑。


    司無邪突然抓住夏長風的手腕,問道:“他去哪裏了?”


    語氣中竟然透露著一絲焦急。


    夏長風默然不語。


    司無邪靜下心來,執意要問:“這是怎麽回事,你……你能告訴我嗎?”


    “那是我的本體,”夏長風說道:“但現在,他成了我的分身。”


    司無邪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如果那個才是你的本體,那你現在這具身體……這具身體難道是假的嗎?”


    夏長風側身,與他對視良久,嘲弄地笑了一聲,“司無邪,你當真以為這世上會有人被挖心之後還不死的嗎?”


    司無邪漸漸地鬆開了自己的手,“那……你當初是怎麽活下來的?”


    夏長風跟他道出真相:“不,你說錯了,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就在那天晚上……”


    他被剖開胸膛,挖去心髒,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走到他與司無邪放過花燈的湖畔,倒了下去。


    任由身體沉入冰涼刺骨的湖水之中。


    在他死後,三魂七魄並沒有立刻魂歸地府,而是附著在湖心漂泊的那盞孤零零的花燈燭心上,與羸弱的火苗融為一體。


    他憑著念力苟延殘喘。


    躍動的燭火照亮花燈周圍一層菲薄的紙壁,上麵還留著他親筆題寫的心願。


    他曾天真地以為神仙哥哥會永遠陪著他,他唯願此生歲月靜好,順遂無憂。


    既可憐,又可笑。


    花燈從此長明不滅,順水東流,被附近的船夫打撈上岸。


    因其風吹不滅、水澆不熄的異象,船夫頗覺怪誕,上交到了地方官手裏。


    地方官又把花燈當作天降祥瑞,送到千裏之外的京師,供皇帝玩賞。


    若夏長風沒有記錯的話,當年中原王朝似乎……皇姓為李。


    李氏江山。


    或許如此吧,他記不太清了。


    凡人的事,他一向不上心。


    夏長風本就生於南國皇室,對於“自古皇家無親情”的道理看得透徹,皇親國戚、天家富貴並不招他感興趣。


    他在燈芯裏一待就是上百年,靜觀王朝興衰,看淡世間生死。


    但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在潛心修煉。


    夏長風迫切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夠憑借這盞花燈,重塑一具身體。


    直到某一天,花燈被當朝天子賜給胞弟,從皇宮大內挪了出來,移入王府。


    王爺如此得皇帝寵信,到最後卻落了個被人栽贓陷害謀逆大罪的下場。


    闔府上下滿門抄斬,身懷有孕的王妃,卻在王爺親信的一番籌謀之下,成功逃過一劫。


    王妃帶著禦賜花燈,走上了顛沛流離的逃亡之路。


    王妃攜子與那親信逃到北方的一座城池之中,倆人扮起了假夫妻,過上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那名親信倒是個實在人,也是位真君子,對王妃並沒有半分歹念。


    他唯獨感念王爺知遇之恩,盡忠盡責地照顧王妃母子兩個人。


    他把這個特殊的“家庭”經營得還不錯,一度成為城中最富庶的人家。


    城中沒有人知道這家人的來曆,他們日子過得平和安寧,受人尊敬。


    雖然比不上天家富貴,但卻無拘無束,不必伴君如伴虎,日夜憂心。


    王妃誕下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那孩子從小就是遠近聞名的“神童”,三歲就被送入書院開蒙讀書。


    王妃到底還是想要這孩子能夠科舉入仕。


    她把沉冤昭雪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此子身上。


    這孩子生來肩負重任,非入仕為官不能平反洗冤,好在他很是爭氣,才情斐然,不可限量。


    就連書院院長也認為他將來必成大才,甚至將自己的掌上明珠許配給他……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至於後事如何,夏長風就不太清楚了。


    因為他在漫漫歲月蹉跎中,終於修成人形。


    一切都還要感謝那位拜信道教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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