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過後,晟文帝剛從步輦上下來,眼前倏地一黑。


    陳文進連忙不動聲色地扶住了晟文帝,隨後與王春交換了個眼神,心底如同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


    陛下這幾日明顯身體不適。


    可是叫來了太醫院的人診脈,卻說陛下龍體並無大礙。


    待到禦書房大門關上,晟文帝身邊隻剩下陳文進與王春二人,陳文進終於忍不住躬身道:


    “陛下,奴才今日去一趟定北王府吧。”


    整個大楚京城,如今醫術最可靠的恐怕隻有暫時客居在定北王府的寧馨了。


    晟文帝坐在椅子上眩暈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若說前幾天他還沒當回事,今天他也發現了不對勁。


    他不僅僅會偶感眩暈,心跳也忽快忽慢,沉思久了更是頭痛欲裂。


    如此下去,他甚至都無法正常上朝,也沒有精力批閱奏折。


    “這幾日為朕請平安脈的是太醫院的哪個太醫?”


    晟文帝捏著鼻梁揉了揉,沉聲問道。


    王春躬身開口:


    “大前日是孫平,昨日是蘇行方。”


    晟文帝閉著眼皺著眉,隻覺得這二人名字聽著很熟。


    他忽然睜開眼,雙手輕輕按在書桌上。


    這些年定北王府給嶽淵請的太醫相當固定,正是這孫平與蘇行方二人。


    晟文帝對嶽淵的忌憚,在嶽淵斷腿之後便有所淡去,但是嶽淵的病情他也會找人時不時盯著。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巧合?


    “嶽染將寧馨請去定北王府之後,這二人有沒有再去過定北王府?”


    王春遲疑了片刻,對於定北王府的監視如今已不同於過去,暗線並不會經常送信進宮。


    在嶽染回京後,暗線便徹底蟄伏下來,對於定北王府最近的消息,他還真的不太清楚。


    晟文帝的頭再次出現針紮般的劇痛,且一陣更比一陣劇烈。


    他此刻也顧不上其他,正要開口讓陳文進去找寧馨,禦書房外頭有太監揚聲稟報:


    “陛下,驃騎將軍嶽染求見。”


    晟文帝咬了咬牙,抓了絲帕擦去額頭冷汗,猛地灌下一大口濃茶,這才沉聲道:


    “宣!”


    禦書房大門打開,嶽染身穿一身正裝,背後跟著一名侍女,一同進了禦書房。


    陳文進見了那垂頭盯著腳麵的侍女,眉頭皺了皺,輕聲提醒道:


    “嶽將軍,怎可隨意帶人進禦書房?”


    嶽染衝著陳文進安撫一笑,隨後便麵向晟文帝跪拜在地:


    “臣請陛下允許臣帶來的人為陛下診脈。”


    王春與陳文進頓時眼皮一跳。


    嶽染竟是早已知道陛下身體有恙?


    晟文帝眉眼沉沉看向嶽染。


    事到如今,他誰都不敢信,嶽染父女固然忠心耿耿,但若知道他患了急症,他也不知事態會走向何方。


    不等晟文帝開口,嶽染身後的侍女已經從臉上撕下了一張人皮麵具,露出了晟文帝並不陌生的一張臉。


    “寧醫女?”


    陳文進已經驚喜地說出了名字。


    這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頭,寧馨居然自己偷偷進宮了。


    話說回來,寧馨為何要喬裝打扮進宮呢?


    寧馨對著晟文帝躬身一拜,隨後一雙眼睛便緊緊盯上晟文帝的臉:


    “陛下,您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妙。”


    晟文帝一時語塞,但是他對於寧馨的作風也很是熟悉,顧不上與她計較。


    “既然來了,正好給朕看看。”


    一個時辰之後,晟文帝在禦書房中砸碎了一個茶盞,外麵守著的人都聽見了晟文帝的怒斥聲:


    “朕真是太縱容你了,這等雞毛蒜皮的事也要找到朕跟前來?帶上你的人,給朕出去!”


    禦書房門外的人噤若寒蟬,等門開了,隻見嶽染緊抿著唇麵無表情地帶著她的侍女匆匆離去。


    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顯然對嶽染不利。


    一時間,嶽染惹得晟文帝震怒的消息沸沸揚揚向外傳了出去。


    而禦書房內,王春與陳文進心頭暗暗驚駭。


    晟文帝更是麵若寒霜,生生掐斷了手中的狼毫。


    寧馨診斷出晟文帝已經身中劇毒,且中毒的份量不小,換做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他命在旦夕,太醫院的孫平與蘇行方卻都說他並無異常,真是好大的膽子!


    ——“幸好陛下應是接觸了有強大療愈之力的神物,才保住陛下元氣不散,民女立刻為陛下寫解毒藥方,按方服用,十日之內即可徹底拔除毒素!”


    神物……


    晟文帝立刻想到嶽染進獻的那個金色神跡。


    如今神跡就放在他的寢殿床頭,每晚他都會拿在手中把玩。


    回想起來,每每碰過那神跡,他的頭痛便可不藥而愈。


    若是嶽染不曾獻出神跡…


    他此刻怕已經是個死人。


    晟文帝臉上神情變換不定,心情極為複雜。


    根據寧馨的判斷,下毒之人未必是在飲食中動的手腳。


    身為天子,晟文帝所有入口飲食都有試吃之人先為他試吃。


    那些為他試吃的人現在可都活得好好的。


    晟文帝又想起了嶽染臨行之前所說的話:


    “臣此次是湊巧聽宣武將軍提及陛下近日氣色不佳,不敢耽誤,這才帶著寧馨進宮。”


    “陛下龍體關乎我大楚國運,臣懇請陛下暫且隱瞞寧醫女進宮救治一事,引蛇出洞。”


    嶽染說到引蛇出洞時,聲音十分平靜。


    晟文帝心中更冷。


    嶽染言下之意,是要他繼續裝病引出幕後之人。


    而能神不知鬼不覺對他下手的幕後之人,隻可能是他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


    一時間,他腦海中浮現出好幾張熟悉的麵孔。


    太後,皇後,壽寧,甚至是…太子。


    晟文帝想到了自己最重視的兒子,胸腹之間忽然一陣鈍痛,他不自覺地張開嘴,噴出來一口黑血,落在奏折之上,猙獰如蛇。


    陳文進與王春大驚,連忙撲到晟文帝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晟文帝抬手擦去唇邊的黑血,接觸黑血的手背肌膚竟隱隱有針紮一樣的刺痛。


    好毒,真是好毒。


    他眼底透著陣陣寒意,開口吩咐兩名貼身太監:


    “扶朕回寢宮,即日起,朕身患惡疾,無法上朝,命,太子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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