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後,夜幕籠罩著定北王府,莊嚴肅穆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一處鬧中取靜的街道,五進院落的宅邸,在這條非富即貴的街巷中並不特別引人注目。


    府內燈火通明,士兵們在庭院中巡邏,步履穩健,神情戒備。


    練武場上,兵器的寒光在黑暗中閃爍,仿佛在訴說著往日的輝煌。


    王府的正廳中,燭火搖曳,定北王嶽淵坐在虎皮椅上,翻閱著兵法書籍,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他麵容清瘦俊朗,身材高大,眉眼間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絕世風采。


    唯獨兩條腿從膝蓋位置齊膝而斷,頭發也已然花白,整個人如同掉了利爪的蒼龍,徒歎唏噓。


    窗外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一兩聲夜梟的叫聲,更增添了夜晚的寧靜。


    他身旁坐著一身月白錦衣的嶽子寰,清俊容顏上看似儒雅謙和,眼底卻隱藏慍怒。


    嶽染這個刺頭,他明明在大街上提醒了她,她竟然還是接了晟文帝的封賞!


    她怎麽敢?


    驃騎將軍可是二品,嶽染這個黃毛丫頭何德何能?不就是在外麵打了幾年仗罷了。


    他母妃兢兢業業侍奉父王多年,也才在去年被封為繼妃,得了三品品級。


    原以為母妃在王府中可以揚眉吐氣,沒想到嶽染接了封賞,母妃又奈何她不得了。


    再加上嶽染向陛下求了個婚嫁自主的恩典,消息傳來,母妃被氣得胸口痛,晚膳都吃不下。


    京城中的貴婦一向看不起母妃的出身,嶽染求了這一恩典,母妃一時間還真的無法在婚嫁一事上動手腳。


    “父王,大妹妹對陛下的封賞全盤接受,兒子隻怕咱們定北王府今後更是處境艱難。”


    嶽子寰輕輕開口,微微抬眼看向定北王。


    嶽淵不置可否地放下手裏的兵書,看向正廳外頭:


    “你大妹妹還沒回來?”


    晚飯都已用過,嶽染散朝後連晚膳都沒在王府中用膳。


    嶽子寰聞言唇角出現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兒子聽聞大妹妹散朝後又去了京城大門去見那個獸人。”


    “想必在眾人麵前對霍爾用刑,大妹妹心中不好受,現如今正急著安撫那獸人呢。”


    全京城誰不知道嶽染出征之前硬是要跟病弱的狼人少主結契,連上戰場都要帶著他。


    今天在城門口為了自己的顏麵鞭撻霍爾,嶽染那顆心怕不是碎成了八瓣。


    轟轟烈烈班師回朝,進城大半天了都不曾回王府見見父王,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嶽子寰心中冷笑。


    父子二人說話間,定北王府外院忽然熱鬧起來。


    風中隱約傳來下人們興奮的聲音。


    “郡主回來了!!”


    嶽淵立刻抬頭,臉上出現激動之意,蒼老的雙眼中淚光閃過。


    嶽子寰見狀嘴角一抿,連忙站起身:


    “父王,兒子這就去看看。”


    還沒等他出了前廳,已有丫鬟小廝小跑著到了正廳報喜:


    “王爺,大公子,郡主馬上就來了。”


    嶽子寰臉上帶著淺笑,眼神微微掃過那幾個滿臉笑容的丫鬟小廝,眸底冷意輕輕閃過。


    報信的丫鬟小廝後背一涼,連忙收斂麵上喜色,低頭站到一旁。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已經進了院子,大踏步向著正廳方向走來。


    嶽染散朝後去了城外定北軍大營,與將士們同用了晚膳,這才悠然帶著霍爾回定北王府。


    她身上還穿著紅袍金甲,鮮紅色披風隨著行動獵獵生風,整個人在月色中熠熠生輝,如同女武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嶽子寰矜持地一頷首:“大妹妹總算得空回.......”


    話沒說完,嶽染已經一個箭步越過了他,直接衝到嶽淵身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輕輕喊道:


    “父王,女兒回家了。”


    嗓音中已是哽咽之聲。


    嶽淵老淚縱橫地抬起手,微微顫抖著摸向嶽染臉頰上的那道傷口,心如刀絞:


    “我的染染,父王對不起你啊......”


    他的鮮花一樣的女兒,臉上竟然落下這樣的傷口,若不是定北王府一眾男丁沒有一個中用的,何須她一個女兒家上戰場!


    嶽染抬頭看向憔悴蒼老的父親,心底的悲痛並不能向第二個人傾訴。


    對父親來說,他們父女是相隔數年不見。


    對她來說,他們父女是隔了生死才能一見。


    前世她被廢武功被送去和親,父親氣得當場吐血,嶽子寰將定北王府把持地密不透風,繼妃宋氏連最後一麵都不讓他們父女相見。


    也不知道她死訊傳來,父親又會是什麽樣子。


    嶽染抬起手背擦去臉上淚水,握住了定北王的手。


    這一握她又是一驚,父親的手臂何時幹癟成這樣?


    她少年時記憶中高大威猛的定北王,手臂竟然已經幹瘦成這個模樣。


    嶽染心中自責不已,前世她剛回京城便接連中了圈套,先被霍爾背叛心脈盡傷,又被楚寒天設計斷了手筋腳筋,渾渾噩噩中居然沒發現父親身體衰敗至此。


    繼妃宋氏這幾年究竟在幹什麽?


    嶽染忍下心中怒意,安撫地拍拍嶽淵的手背:


    “父王,女兒一切都好,今後女兒會在您身邊好好孝順父王。”


    嶽子寰靜靜看著父親與嶽染說話,麵上依然淺淺淡淡微笑,隻是在身後輕輕握住了拳頭。


    嶽染回府,連一句大哥都不肯叫,眼裏竟然像是沒他這個人。


    沒關係,她囂張不了幾天。


    嶽淵安定住情緒,這才讓嶽染回自己院子,嶽染轉身後,嶽淵終於沒忍住開口提醒:


    “染染,你那獸人對你極為不敬,你不可再繼續縱容他,不得再心軟了。”


    他這個女兒樣樣都是極好,唯獨對那狼人少主過於遷就。


    為將者有這樣一個軟肋,絕不是好事。


    嶽染聞言回頭一笑:


    “父王您放心,霍爾的事,女兒自有分寸。”


    目送嶽染離去。


    嶽淵與嶽子寰各懷心思。


    嶽子寰聽聞霍爾已被送進嶽染的聽濤苑,心底暗笑不已。


    那個獸人與嶽染之間不清不楚,若是弄出個珠胎暗結,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不用他動什麽心思,嶽染自己就能讓自己身敗名裂。


    聽濤苑。


    嶽染沐浴幹淨換了家常襦裙,頭發梳了個簡單的發髻,一身輕鬆之後,這才開口問道:


    “霍爾何在?”


    聽濤苑中的兩位大丫鬟雕欄和玉砌對視一眼,雕欄上前一步道:


    “郡主,霍爾在偏院中不吃不喝不上藥,說是...說是除非郡主您給他下跪道歉,否則他絕不見您。”


    說完這話,雕欄與玉砌臉上都露出了氣惱之色。


    奈何啊,郡主把那個獸人當心肝一樣,做丫鬟的能怎麽辦。


    嶽染照著鏡子,看著鏡中一張芙蓉麵,麵上一道刺目的傷,紅唇微微翹起。


    “傳我命令,偏院外看守的人全部撤掉。”


    雕欄張嘴想說話,被玉砌拉了一下,隻能默默稱是。


    偏院中,門外看守的女兵全部撤離。


    霍爾睜著眼躺在軟榻上,身上的鞭傷都已結痂。


    他等著嶽染親自來給他上藥。


    聽著門外動靜,眼中的嘲諷溢於言表。


    嶽染那個女人,看來是怕人看見自己下跪,這才把人都撤了。


    想的真美,他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房門吱呀一聲響起,隨後被牢牢栓上。


    霍爾閉上眼,轉身麵向牆壁,冷聲道:


    “跪下,要麽滾。”


    嶽染看著狼人的背影,不由地感歎自己前世之愚蠢。


    她對霍爾的縱容,竟然讓他以為她真的會向他下跪?


    “霍爾,你在我身邊,實在是委屈了。”


    嶽染聲音從背後傳來,霍爾幽幽看向牆壁,眼神森然。


    當然委屈!他隻想跟在小樓身邊!


    若不是他身子羸弱怕不能保護小樓,又怎會委屈自己跟著嶽染?


    “所以今晚,我成全你。”


    嶽染繼續道。


    霍爾聽著有些不對勁。


    說半天廢話,她怎麽還不跪?成全?成全什麽?


    霍爾忍不住轉過身,還沒看見嶽染的臉,忽然胸口撕裂般劇痛!


    嶽染臉色慘白,眼眸中金光閃爍。


    強行解契,主仆二人都會有噬心之痛。


    但這痛好過她被傷心脈被廢武功。


    這一回,輪到霍爾心脈盡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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