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北不意外從她口中聽到這番話。


    隻是,他擔心這丫頭一個衝動,就直接拎著刀去醫院了。


    “黎兒,你不能擅作主張,就算你要親自手刃陸辰九,也等我回來再說!”


    蘇黎知道他擔心什麽,冷靜地道:“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不會意氣行事的。陸辰九今非昔比,他身邊有人護著,即便現在重傷未愈,我也不可能近身。”


    陸宴北鬆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時間不早了,你快休息吧,你受了那麽重的傷,不能不當回事。”


    蘇黎雖然不舍得掛電話,可身後還有許多事等著她處理。


    陸宴北也知她的苦衷,語調溫柔了幾分:


    “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是,千萬保重身體,有什麽事盡管吩咐阿全他們去做。”


    “嗯??我知道的??”


    男人調子一軟,蘇黎的眼淚便止不住,語調也沙啞了。


    陸宴北聽她又哭,心都被揉成一團。


    “別哭??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


    “嗯!”她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來,“掛了,我去忙了。”


    “好,等我回來。”


    掛了電話,蘇黎站在原地,任由著淚水靜靜地流淌了會兒,才轉身繼續忙碌。


    蘇薇愛美,她親自為蘇薇挑選了一身漂亮的新旗袍,跟劉雲慧一起幫她換上。


    還細致地給她化了個妝。


    化妝時,她才細細端詳蘇薇的容貌。


    其實她們倆的眉眼還是很相似的,臉型也像。


    隻是蘇薇平時多愛打扮,看起來比她更多了幾分姿色和妖嬈。


    洗去鉛華,她倆是一對很像的姐妹。


    隻是這些年,她們總是針鋒相對,水火不容,從來沒有相親相愛過。


    蘇黎心裏的悔恨如潮水般湧上來,太多太多的情緒積壓在心頭,讓她數次情緒崩潰,隻能跪坐在一邊等心情平複一些再繼續。


    翌日,蘇家的親朋好友全都來吊唁了。


    裴俊生看著棺材裏躺著的蘇薇,根本不敢相信。


    劉雲慧原本沉浸在悲痛之中,沒有注意到裴俊生的到來。


    可不料他走到劉雲慧麵前,居然惋惜地抱怨起來:


    “蘇薇犯傻,你們也跟著犯傻嗎?陸辰九是誰,那是她能殺得了的?你們怎麽就不攔著點?”


    話音剛落,蘇黎抬眸看向他,悲痛的臉色瞬間變了。


    劉雲慧就更直接了,撲上去就打:


    “你胡說什麽!誰犯傻!誰犯傻了!薇薇還不是被你害得!


    都是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你這個當哥哥的,不盼著妹妹好,居然把她往死路上帶??”


    劉雲慧滿心悲痛積攢已久,這會兒終於找到發泄的地方,逮著裴俊生好一頓猛捶。


    裴俊生狼狽地躲閃,還要為自己辯護:“這關我什麽事?你的女兒你沒教好,怎麽賴我頭上了??”


    劉雲慧一聽這話越發來火,伸手薅了個燭台就朝裴俊生身上砸去。


    家丁要攔,被蘇黎止住了。


    阿全帶人混在吊唁的人群中,時刻關注著情況,確保場麵不會混亂。


    蘇黎攔著,是因為她很清楚裴俊生在這件事上充當的角色。


    蘇薇從前是有些荒唐,但她小心眼,愛記仇。


    陸辰九把她弄懷孕,又不肯負責,還打到她流產,害得她身敗名裂——


    她心裏肯定早就把這一筆筆賬全都記清楚了。


    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再跟陸辰九好上。


    兩人再次聯係,極可能是陸辰九主動的。


    而裴俊生就是這中間拉皮條的。


    可以說,是他一手把自己的親表妹送上了不歸路。


    劉雲慧打他也是應該的!


    這種人,反正不是什麽正經貨色,打就打了,也不必顧慮什麽。


    裴俊生起初以為劉雲慧打幾下是個發泄就算了,沒想計較,可後來見她得理不饒人,越打越凶,他也來氣了。


    “你女兒死了關我什麽事!你憑什麽打我!”


    “就是你害死了薇薇!我今天就要打死你替薇薇報仇!”


    裴俊生成日花天酒地,身子早就被女人掏空了,瘦瘦弱弱的沒什麽力氣。


    被劉雲慧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後,便想著逃脫。


    然而,阿全早就站在門口位置擋著。


    他衝過去,一頭撞在阿全身上,彈回來摔倒在地,又被劉雲慧繼續摁著打。


    裴俊生哭爹喊娘,四處求救,都沒人搭理他。


    直到蘇黎走過來,將精疲力盡的劉雲慧攙扶起來。


    “二娘,這種人禽獸不如,打他髒了你的手。”


    偌大的前廳圍滿了人,可都沒有一人替裴俊生說話。


    等他晃晃悠悠站起來,蘇黎沒等他先發話,便冷聲道:


    “你去跟陸辰九傳個話,他幹的事,我蘇黎全都記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裴俊生看著蘇黎,覺得她突然變得好陌生。


    以前明明是個嬌柔可人的姑娘,可現在眉眼間帶著一股子殺氣,竟讓人莫名寒栗。


    他愣了秒,爬起來,有點驚慌失措地看著蘇黎,而後慌慌張張地轉身跑了。


    ***


    裴俊生前腳剛走,後腳,蘇公館門口又停了輛小汽車。


    下車的人一身軍裝,隻是軍裝樣式同軍zf的人有點區別。


    “山本大佐,這就是蘇醫生府上。”


    副官恭敬地伸手一指,帶著笑。


    山本大佐瞪了一眼,“這是吊唁??你,怎麽??還笑?”


    那名副官立刻收斂笑意,板起臉來。


    山本大佐抬步進屋,很快引起騷動。


    “這是日本人啊??”


    “日本人怎麽都來了?”


    “哎呀,你還不知道麽,聽說蘇薇生前,就跟一些外國人在一起廝混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惹得蘇黎皺緊眉頭。


    山本大佐怎麽會來府上?


    秦鳳雲一頭霧水,可劉雲慧認出這人來,下意識看向蘇黎。


    昨天她們去到酒店,被攔在外麵,就是這位日本人托關係讓她們進去的。


    隻是,他來家裏做什麽?


    蘇黎看了她們一眼,暗暗傳遞著安撫之意,而後走上前,臉上帶著哀傷卻又不失禮數。


    “山本先生造訪,有失遠迎。”


    山本瞧著她猩紅的眼眸,浮腫的麵頰,麵露心疼。


    “昨天??的事,我很??歉意,我,本可以??”


    蘇黎聽著他說話就著急,又知道他要表達什麽意思,連忙婉拒道:


    “山本先生客氣了,昨天事發突然,誰都沒有料到。


    你幫了我們,我還沒來得及好好道謝。隻是??今天家裏有事,沒有功夫招待山本先生,還請您不要介意。”


    山本見蘇黎披麻戴孝,一身孝衣襯得她整個人越發清瘦憔悴,麵無血色,心裏除了同情憐憫外,的的確確還劃過絲絲疼痛與憐惜,立刻道:


    “蘇醫生??太客氣了,我是??來給二小姐??送別的??”


    秦鳳雲上前,在女兒耳邊問道:“你什麽時候跟日本人都這麽熟了?”


    蘇黎微微轉頭,低聲跟母親解釋:“大街小巷不都在傳嗎,我給日本人治好了病??”


    秦鳳雲突然明白,“就是這位?”


    “嗯??”


    經曆了八國聯軍之後,國人們對洋人總抱有一絲隔閡與成見。


    但眼前這位山本,卻是叫人厭惡不起來。


    他的禮儀、氣度、修養,舉手投足間展現,並不是那種虛偽做作,而是發自肺腑。


    客人們都議論起來,但也有人猜到,這可能就是蘇醫生前陣子治好的那個日本人。


    “聽說教會醫院好多專家都沒治好,蘇醫生幾副藥下肚,藥到病除——瞧瞧,這不都可以出門了!”


    “啊呀,那可這是厲害??”


    “蘇家兩個女兒,大女兒就是太能幹了,二小姐心有不甘,所以才兩人不合吧??”


    “哎,如今更是天人永隔??”


    蘇黎自然聽到這些話了,隻是沒必要去介意理會。


    招待了山本幾句,蘇黎繼續主持葬禮的事。


    原以為,山本來露個麵就會走了。


    誰知,一直到葬禮結束,山本帶著兩名副官,還坐在偏廳一角。


    蘇黎送走了賓客,強忍著悲痛,打起精神,又去招待他。


    “蘇醫生??”山本放下手裏的茶杯,微微皺眉看向女人,“你??想不想,給你的妹妹??報仇?”


    “報仇?”


    她當然想。


    隻是,山本問這話做什麽?


    “我派人??問過了,那個凶手??還在,教會醫院——我在裏麵,認識一些??朋友,如果??你想那個人死,我??”


    山本大概是不知道接下來的話如何表達,索性直接說成日語,然後示意身旁站著的翻譯轉述給蘇黎聽。


    “蘇醫生,山本大佐的意思是,他在教會醫院認識一些朋友,都是關係很好的。


    陸辰九還住在醫院裏,沒有脫離危險期,如果您想讓陸辰九死,為令妹報仇,山本先生跟人知會一聲,就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蘇黎沒想到山本主動找上門來,竟會說這個,心裏深感意外。


    不過,她連陸宴北的好意都拒絕了。


    又怎麽可能接受山本的幫助?


    “山本先生,這血海深仇,我肯定是要報的,隻是——我要親手報仇。”


    她先是憔悴地笑了笑,等說最後一句時,眸光裏突然迸發出凶狠鋒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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