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一怔,麵露猶豫之色:“可是二小姐,您與蕭姑爺不是要成婚嗎?怎的突然要趕他走?”


    與他成婚?


    一樁兒戲罷了,萬姨娘下藥那次就已經被捅破,倒也沒有再較真的必要。


    她搖搖頭,開口:“你且按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月梅見她態度堅決,不再勸,輕聲道:“是,小姐。”隨即退了下去。


    夜風透過窗縫拂進來,帶來一絲微涼。薑娩靠坐在窗前,沒來由地有些煩悶,腦海裏滿是與蕭珩之相處的片段,與前世交織在一起,那種無力掙紮的絕望感深深提醒著她,當初是如何跪在他腳下,求他放了她,又是如何一次次被羞辱......


    這一世,她絕不允許蕭珩之再有機會將她逼入絕境。


    哪怕隻有那麽一絲可能,也不能冒險留他在身邊。


    很快,月梅輕手輕腳地回來,低聲稟道:“二小姐,蕭公子收好了包袱,正等在前院,不知小姐是否要見他一麵?”


    “他可有問我為何要趕他走?”


    月梅搖頭。


    薑娩沉默片刻,如此也好,省得她再費口舌解釋了。


    “那二小姐可要去見見?”


    她搖頭道:“不見了,讓他走吧。”


    將要出去時,薑娩又開口:“哎等等,你把這袋銀子給他,讓他在外頭好生謀個活計。”


    “是。”月梅應道,轉身而去。


    寅時,屋外下起了雨。


    薑娩躺在塌上,豆大的雨點打在窗上,滴滴答答,漸成一片。


    蕭珩之會去哪裏?若他不是攝政王,如此對他會不會太狠心了?


    她翻了個身,心想:罷了,沒有除掉他,已是仁至義盡。


    大雨瓢潑,風聲喧囂,吹得窗扇哐啷作響。


    薑娩沒睡多久就醒了,總覺得雨聲裏時不時夾著一絲別的聲音,攪得她心煩意亂。索性披衣下榻,隨手拿起架子上的鬥篷,推門走到外麵。


    巡了一圈,卻沒發現什麽異樣。


    想回屋時,一個微妙的念頭忽然掠過心頭,她叫院中值夜的婢女過來。


    “提燈,我要出去一趟。”


    雨水淅瀝,微涼沁骨。


    薑娩步履匆忙,婢女在身後提燈跟上,提醒道:“二小姐,雨大路滑,您慢些!”


    薑娩步子不減,命人開了側門出去。


    剛踏出一步,她便怔住了。


    門外的石階下,少年蜷縮在角落裏,雙臂環抱,一張臉凍得發白,雨水淋得他渾身濕透,淩亂的發絲垂在額前,遮住了大半張臉,整個人狼狽又脆弱。


    薑娩皺眉,抬聲喊道:“蕭珩之,又不是沒有給你銀子,不去住客棧,做這副模樣給誰看呢?”


    蕭珩之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水珠,烏沉沉眸子裏看不清情緒。


    四目相對間,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從他懷裏鑽出來,抖了抖耳朵,仰起頭顫顫地“喵嗚”一聲。


    薑娩走近了看,竟然是一隻髒兮兮的小白貓,被他護在懷裏,擋著雨取暖。


    薑娩一時心緒複雜,不可抑製地回憶起前世。


    那是一個春日,皇宮舉山獵,蕭珩之難得帶她出宮。她一路警覺,好不容易從他身邊逃開,卻誤入山林深處。


    幾隻體格壯碩的狼犬盯上她,圍在她周圍,在她驚恐躲閃之際,狼犬卻突然僵住了身體,眼中原本犀利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畏懼與退縮的神情。


    她猛然回頭,看到蕭珩之一步步逼近,狼犬在他注視下竟發出低低的嗚咽,隨即夾緊尾巴,竟怯怯地逃了。


    後來,他便收了兩隻狼犬,綁在她的屋裏,隻為了看她恐懼到崩潰的表情。


    許是覺得不夠,他又殺了兩個人丟進來,讓她看著狼犬撕咬。


    她尖叫著,卻逃不出一座寢屋,直到他玩夠了,再逼著她親手剜下狼犬的眼珠。


    血淋淋的手指在眼眶裏發出黏膩的聲音,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卻聽到他貼在耳邊說:“你若再跑,下次剜的便是你這雙眼睛......”


    那種控製與折磨,如黑暗中的陰影,始終潛伏在她的記憶深處,令她無處可逃。


    如今看著蕭珩之懷裏抱著小野貓,貓兒蜷在他懷中,溫順而依賴,全然沒有畏懼。


    動物的本能不會騙人,若他是攝政王,隻怕貓兒早就被嚇得渾身炸毛。


    薑娩突然想,也許她真的判斷錯了。


    “你就是為了這隻貓,才一直沒走?”


    蕭珩之垂下眸,低聲道:“我照顧不了它,本想天亮後交給小姐再走……”


    薑娩略有動容,冷靜的眼眸深處似有些波動。


    但隻是一瞬,她便搖了搖頭,哪怕隻有是錯的,蕭珩之隻要留在薑府,她始終無法放心。


    半晌無言,她吩咐道:“去把那隻貓拿過來。”


    月梅走下台階,從蕭珩之懷裏把貓抱出來。


    小貓撲到薑娩懷裏,像是得救一般地小聲“嗚嗚”。


    薑娩轉身往門內走去,走了兩步卻忽然頓住,微微側首道:“蕭珩之,你有手有腳,養活自己並不難,若遇難處,也可以來找薑府。”


    她其實可以有很多種方式斷了猜忌,比如神不知鬼不覺殺了他,或是將他斷手斷手喪失行動力。


    然而,不知為何,她心中終究難以下手。


    於是一邊擔心一邊心軟,能做得下手的,也就隻是將他趕走。


    大門緩緩合上,薑娩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蕭珩之望著門扇冷然合上的瞬間,慢慢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方才的落魄表情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晦暗不明的陰沉。


    ......


    第二日清早,薑娩推開側門,門外空空蕩蕩,少年已不見蹤影,她鬆了口氣。


    第三日,她又早早地來了,四下寂靜,風吹起落葉沙沙作響,她望著那片石階,卻也有些悵然。


    薑潯問她:“為何要將他趕走?”


    薑娩不想解釋,隻隨口應付:“江湖遼闊,他總該去感受一下。”


    一連幾日,薑娩總會在清晨不由自主地走向側門,推門而出,看那空蕩蕩的石階。


    後來,次數漸漸少了,她也不再推門相望,心頭的那份牽掛被瑣碎的日常打磨得淡去。偶爾想起,心中也隻是一聲輕歎。


    家中再無人提到蕭珩之,薑娩這才發現,他在薑府的痕跡少之又少。


    隻有那隻逐漸長大的小白貓,日日朝她打滾翻肚,提醒著薑娩,曾有一個人在雨夜中,濕漉漉地坐在台階下等她回頭。


    小雪那日,難得出了個暖陽。


    薑娩抱著貓,躺在院裏的搖椅上,聽到前院一陣人聲喧嘩。


    丫鬟匆匆來報:“二小姐,是聞國公府上來人,說要找蕭公子。”


    薑娩起身,疑惑道:“聞府的人,找蕭珩之?”


    “是啊,說是有要緊的事找他。”


    帶著疑慮,薑娩走到前院。


    來人的確是聞府的侍女,她偏頭看大門外還停著聞府的馬車。


    她掠過侍女,跨步到外頭,問:“不知貴府前來,找他所為何事?”


    她說完,轎簾後麵傳出一個慢悠悠的聲音:“薑小姐,你且叫他出來,有些話我隻想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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