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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歪講到這裏,停了下來,他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掏出煙盒,想抽支煙,但是忽然發覺在酒吧裏,又把煙盒放進兜裏,仰脖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然後呢?”我把麵前的飲料一口喝完,問老歪。


    老歪吸了一下鼻子,問我:“再嚐嚐別的嗎?”


    “隨便吧……你不用鋪墊這麽多,我想聽關鍵的地方。”我說。


    “什麽關鍵的地方?”老歪笑著說,“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你想聽的——即使有的話,我也不可能給你講那麽細致啊,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什麽不懂啊。”


    “你真齷齪,我是說她怎麽就借給你錢了?你想哪兒去了?”


    “你等等,我再去拿點喝的。”老歪站了起來,走到吧台後麵又是一通忙活。少頃,他端著兩個杯子回來了,把其中一杯包含薄荷、檸檬等內容物的液體放到我麵前,說這是無酒精的mojito。我問,你那杯是什麽?老歪說,野格加冰加檸檬片,你要開車,不能喝。


    我看著老歪淺淺抿了一口杯子裏的酒後,五官蜷縮到一起,嘴角流涎,顯然他放的檸檬片有些多了。老歪緩過來之後,說:“應該在兌些碳酸飲料之類的才好。”


    “適合人家白靈的口味,你不一定能接受,”我說,“好了,接著講吧。”


    老歪走到吧台後麵,拿了一罐雪碧之後,倒進麵前的杯中,繼續講了下去。


    老歪和白靈互留了聯係方式之後,並沒有很快繼續聯係。那些日子,賈婷婷回家了,不能隨時陪在老歪身邊。因為臨近年底,酒吧的生意很清淡,他經常獨自坐在吧台後麵,一邊擦杯子一邊回憶著小時候的白靈。


    老歪對白靈的記憶完全停留在小學和初中那九年間。那時候,白靈很出眾,班裏的許多男生對她趨之若鶩,有偷偷暗戀她的,有成天和她打鬧的,老歪就是那種既暗戀她又招惹她的男生。小學和初中的老歪,嘴並不歪,甚至還有一點帥氣,他仗義,他敢於冒頭,他對待朋友和善,對待“敵人”火爆,他調皮搗蛋,他會出醜,他會自嘲,他會招女孩笑,所以那時候班裏也有不少女生偷偷喜歡老歪。與老歪相比,彼時的於小北則默默無聞,他除了和老歪相好之外,與別人都是淡然處之。老歪所有“耀眼”的行為,無一例外都是為了吸引白靈的注意。而那時的白靈,對每一個人的態度都相仿,看不出來她對誰有獨特的待遇。


    就這樣,老歪在寂靜的酒吧裏回憶了幾天白靈後,她真的出現在了他麵前。


    1月底的某天夜晚,老歪的酒吧裏隻有他自己。他已經讓服務員回去休息了,等到過完年再來,酒吧裏也沒有客人,老歪琢磨著從第二天就歇業了,等年後再開門。他涮了墩布,將酒吧裏擦了一遍,又投了一塊抹布,把所有的桌麵和吧台也都抹拭一遍。老歪出了一身汗,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這時候,白靈給他發了一條微信,問他在不在酒吧。老歪回複說,我正在酒吧呢,現在沒客人,打算一會兒就關門了。白靈說,等我一會兒吧,我正往那邊遛達呢。老歪說,這大冷天的,你在外麵瞎溜達什麽呢。白靈說,我很無聊啊,想找個人說說話。


    少時,白靈輕輕地推開了酒吧的門,一股凜冽的寒風順著門縫吹了進來。老歪衝她招了招手,然後把她引到卡座的沙發上,問她想喝些什麽,今天自己請客。白靈說,你看著來吧。老歪走到吧台,簡單調了兩杯色酒,端到了卡座處。


    “環境還挺幽靜的,”白靈端起酒杯,放在嘴邊抿了一口,看了看酒吧的裝修,又摸了摸沙發表麵翹起的皮子,說,“不過你的這些家什兒可有些舊了……酒吧為什麽叫‘井禮貌巴’?”


    老歪有些不好意思,說:“不叫‘井禮貌巴’,其實是叫‘講禮貌吧’,外麵的燈憋了,所以你看成了‘井禮貌巴’。”


    白靈笑了笑,站起來,把呢子大衣脫了下來,放到沙發上。老歪發現,她裏麵的暗紅色高領毛衣緊緊地裹在她的身上,胸脯高聳,小腹平坦,緊身黑色褲襪顯得兩條腿纖細修長。昏暗的燈光下,白靈的臉頰有些發黃,嘴唇也不那麽紅豔了,頭發就像是一掛黑色的瀑布,從腦袋上流到後背,耳環反射燈光,比暗淡的燈更加閃耀,熠熠生輝。這讓老歪不禁咽了咽口水。


    白靈說:“生意似乎不怎麽好啊?”


    老歪靠在沙發上,悄悄看著白靈,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的話,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


    白靈又說:“平時也這樣嗎?”


    “什麽?”


    “平時客人也不多嗎?”白靈說,“還是說因為現在快過年了,所以才沒什麽人的。”


    “哦,冬天本來就是淡季,而且對麵大學放假了,客流一下就少了。”


    “既然沒客人,那你為什麽不回家歇歇呢?等過完年之後再開門。”


    “我剛才正琢磨著明天要不要就不開門了呢,”老歪說,“這些天確實比較清淡……不過,我在哪兒都一樣,回家也是一個人,還不如守著這些桌椅板凳呢。”


    “旺季的生意怎麽樣?”


    “勉強維持吧,基本就是靠旺季來拉淡季的流水。”


    白靈站了起來,在酒吧裏轉了一圈,老歪不知道她想幹什麽,便跟在她的後麵。白靈走回到卡座,說:“其實等到夏天有世界杯或者歐洲杯、奧運會什麽的時候,你可以搞一台電視,大家都喜歡聚集在一起看比賽,那樣有氣氛。”


    老歪說:“我以前想過,但是一來犯懶,二來總覺得手裏的資金緊張,就一拖再拖。”


    “想掙錢的話,就得先投資,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唉,誰不想把生意做得圓滿一些啊,”老歪無奈地歎著氣,說,“可是兜裏缺銀子,囊中羞澀呀”


    老歪隻是在感慨,他並不是在哭窮,因為他確實隻是驢糞蛋表麵光,看著人五人六的,實際上的困難隻有他自己知道。


    白靈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端起酒杯,和老歪輕輕碰了碰,說:“我餓了,你這兒有什麽簡餐嗎?”


    老歪搖搖頭,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說:“我這基本上隻賣酒,不賣吃的……你要是餓了的話,我帶你去那邊找地方吃飯吧,不過現在已經挺晚的了,應該隻有麥當勞還開門。”


    白靈說:“經營品種單一,受眾麵窄,限製了很多消費者的選擇。”


    老歪說:“怎麽著?你要給我指路?”


    “我覺得你這裏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如果你要是想掙錢的話。”


    “還是那句話,我也想打勝仗,可是我缺槍少彈啊。”


    白靈放下酒杯,說:“我晚上還沒吃飯呢,你想辦法幫我搞點吃的吧。”


    老歪問:“你想吃什麽?”


    白靈說:“說起麥當勞,我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嗎?上初二的時候,有一次你上課偷吃薯條,被英語老師發現了,他讓你給全班去買薯條,也不知道那次你為什麽那麽聽話,課間的時候找我借錢,說你自己的錢不夠了,我給了你十塊錢,你偷偷溜出校門去南邊的麥當勞買了兩份大薯,回來之後跟老師說你的錢隻夠買兩份的,我還記得當時老師笑著說你真傻,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後來讓你把薯條分給班裏的同學了,你怕不夠分的,隻讓我們每人拿兩根,還不給我們番茄醬,看著你的窘樣,當時班裏都快歡樂死了。”


    老歪撓著頭說:“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怎麽還記得。”


    “廢話,”白靈笑眯眯地嗔道,“後來我讓你還錢,你還跟我裝傻,到現在也沒還我那十塊錢呢……(對老歪伸手)趕緊還錢!”


    老歪說:“這十塊錢你記了多少年了?”


    白靈說:“我記住的不光是這十塊錢……”


    酒吧裏,空氣流通不暢,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顯得十分氤氳,就連近在咫尺的白靈都顯得有些朦朧了。老歪聞著她身上飄過來的香氣,仿佛回到了初二的那個午後,自己覥著臉找白靈借錢的時候,她穿著校服,拉鏈拉到了胸口處,裏麵的白色t恤和現在一樣,緊緊地箍在身上,隱約還能看到她裏麵穿著的吊帶背心的痕跡。那時的白靈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十元人民幣,交到老歪手中,說這是自己一周的早飯錢,老歪答應她第二天就會還給她。可是,老歪沒有那麽多零花錢,他把這十塊錢花了之後,便裝作忘記了此事,反正也沒有證人能證明。白靈為此生了他的氣,兩周都沒理他,即使老歪成心過來招惹她,她也是不搭理老歪。想到這些,老歪有些不好意思,說:“我一會兒轉你一百,多餘的就當是利息了。”


    白靈溫婉地笑笑,說:“算了吧,跟你開玩笑呢,你以為我真的這麽小心眼兒呀……那次吃的薯條,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次,後來再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薯條了。”


    老歪說:“可能是因為那次全班一起吃的吧,所以記憶深刻。”


    “也不全是……”白靈的眼睛裏泛著柔和的光,說,“這樣吧,你再去給我買一次薯條吧。”


    老歪掏出手機,說:“我給你點一份外賣不就完了嗎。”


    白靈撒起嬌來,說:“不嘛,我就想吃你親自跑出去買的,而且還得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那天課間十分鍾你就回來了,連喘都沒喘。”


    老歪說:“那會兒什麽歲數啊?現在什麽歲數啊?你讓我現在再用十分鍾打個來回,肯定沒戲啊。”


    白靈說:“我現在有沒要求你十分鍾回來,你慢慢去就行,我等著你。”


    老歪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白靈幽幽地看著他。老歪說:“那你自己在這兒不害怕嗎?”


    “你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怕什麽?”白靈笑了,“別隻買薯條啊,再買點炸雞漢堡什麽的,我中午就沒吃飯,現在都快餓昏過去了。”


    老歪很無奈,他穿上羽絨服,離開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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