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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5月,程辰因為一個意外,就這樣走進了我的生活。


    勞動節那天,對於心無旁騖的學生來說,應該是一個開心享樂的日子,但是我開車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程辰的臉上布滿陰雲,賈婷婷則在一邊擔憂地勸慰著她。


    天氣很好,晴空碧洗,太陽亮得讓人無法直視,好像要把它所有的光明都播撒到人間一樣,消滅所有的黑暗和陰霾。道路兩邊的楊樹和槐樹開枝散葉,仿佛互相鬥翠,比著誰更能用綠色來指引即將到來的夏天。微風揚起地麵上點點滴滴的楊絮,它們為了傳宗接代,做著最後的鬥爭。便道上停著各色共享單車,後麵的花叢中紮根著一簇簇的月季,它們爭相鬥豔,獻出碗口大小的、或白或紅或粉的豔瓣,似乎想盡一切辦法在為這個世界增添色彩。學校的門樓佇立在道邊,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凱旋門一樣。透過門樓,可以看到氣派的圖書館大樓,它沉穩地矗立在一片高台階之上,顯得既高大又莊嚴。


    我對這裏很熟悉,我和老歪從小就常來這裏玩耍。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這麽氣派,學校大門沒有建起門樓,隻有簡單的柵欄門,而且那時校門口並沒有這麽寬闊的道路,隻有一條很窄的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如果有對向而來的汽車,簡直都無法順利通過。路邊是一條永遠泛著墨綠色的臭水溝,總是飄著一股濃鬱的腥臭味,令過路的人不得不掩起口鼻。臭水溝蜿蜒著從學校門口穿過,有一座簡易的小石橋橫跨水溝上。臭水溝和學校院牆之間還有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裏麵雜亂無章地站著幾棵不知年齡的碩大的楊樹,楊樹下麵是陳腐的土地和各種不知名的野草,即使是白天,也會透露出一股莫名的陰森,我和老歪路過那裏的時候,總會不寒而栗。據傳說,那一小片荒涼的淤泥地,曾有過身著一襲紅衣的女大學生吊死在其中的某棵樹上,每到月朔之夜,總會傳來淒慘的哭聲。老歪媽告訴我們,那不是哭聲,那是鬧貓呢。我和老歪不信,依然認為那些不切實際的恐怖傳說才是真的。


    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從陰森恐怖變得賞心悅目了。


    我之所以會把早已隱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挖出來,完全是因為我看到站在路邊等著我的程辰,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五一”了,氣溫早已回暖,可是我看到她後,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後背還是感到一陣發涼。


    我按了兩下喇叭,賈婷婷衝我招了招手,然後拉著程辰緩緩走來。程辰似乎還有些猶豫,她走得很慢,好像還想要退縮,但是賈婷婷拉著她,讓她無法退縮,隻能去麵對已經發生的事實。或許,對程辰來說,懷孕並不是最可怕的,但就這件事而言,還不至於令她崩潰。真正讓她感到絕望的,是孫曉宇選擇逃避的態度。這是情有可原的,畢竟現在這個看似開放的時代,意外懷孕和流產似乎已經變得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女孩子們應該都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有男朋友的背叛或者消失,才是讓事情變得複雜的原因。


    “於哥,麻煩你了,”賈婷婷讓程辰坐在後排裏麵,她坐在程辰邊上,說,“咱們還得等一會兒,辰辰的表姐馬上就到。”


    “表姐?”我有些疑問。


    程辰說:“謝謝於哥陪我跑一趟……我還是有些害怕,所以跟我表姐說了,她說她也要跟我一起去。”


    “沒問題,多個女人照顧你更好,我今天給你們充當司機和拎包的,”我想說些寬慰的話,但是總覺得無論怎麽說都不太合適,不過還是勉強說了兩句,“程辰,你不用緊張,應該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恐怖……既然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還是積極麵對吧,先不要想太多了,當務之急先把身體養好,至於其他的問題,慢慢解決,任何事情都是有解決辦法的,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盡管提出來。”


    “謝謝於哥了。”程辰小聲說。


    賈婷婷指著馬路斜對麵的“講禮貌吧”說:“於哥,等完事兒之後,來我們這裏坐坐吧。”她刻意把“我們”兩個字說得很重,好像在宣示她的主權一樣。


    “沒看出來有什麽變化呀?”我看著“講禮貌吧”,說,“感覺門臉還是那樣,招牌也沒換。”


    “裝修之前剛換的招牌燈,李貌哥哥說暫時先不動了。”


    “丫從哪兒籌來的錢?”我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問賈婷婷。我之前問過老歪,但是他卻閃爍其詞,隻說有人給他“投資”了,之後我也沒再問過他。


    賈婷婷笑著說:“李貌哥哥說他過年之前那幾天閑得無聊,買了幾注彩票,結果中了個二等獎,到手不到三十萬,他說他想把錢用在酒吧上。”


    “啊?他中彩票了?”我感到很是疑惑,這與老歪的口徑完全不一樣啊。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程辰接了個電話,她小聲說了幾句之後,問我的車牌號,我告訴了她,她把車牌號告訴了對麵。掛了電話,程辰說:“我表姐已經出地鐵了,馬上過來。”


    少頃,一個腹部微微隆起的短發少婦從對麵緩緩地走過了學校門口,盯著路邊的每一輛汽車的車牌。賈婷婷和程辰坐在後排低語著。我回頭問程辰,那個是你表姐嗎?程辰抬頭看了看,說是。然後她打開車門,邁下了車。賈婷婷從另一邊也下了車,我也跟著下去了。


    程辰叫過她的表姐,向我們介紹:“這是我表姐,左丹……這是賈婷婷,這是於哥。”


    賈婷婷微笑著叫了聲表姐。我看不出程辰表姐的年齡,似乎比我小,又似乎和我差不多大,隻能淡淡地說聲你好。程辰表姐左丹回應了我們,然後幽怨地看了看程辰,微微歎了口氣。


    程辰看到自己的表姐後,有些委屈,嘟嘟嘴,想哭,但是忍住了。賈婷婷招呼我們:“走吧,咱們先上車吧。”


    程辰和左丹坐在了後排,賈婷婷坐在了副駕駛。我按照斜眼給我的地址導航後,開動了汽車。


    程辰低聲問左丹:“表姐,你現在幾個月了?”


    左丹冷冷地反問:“你現在幾個月了?”


    我看了一眼後視鏡,程辰愣住了,她的表情極不自然。麽不小心啊,你才多大呀,你就……唉,你跟我小姑說了嗎?”


    “我哪兒敢告訴她呀,我隻跟她說我這幾天要兼職,就不回家了。”


    “聽說你不在我之前給你介紹的那兒幹了?”


    “嗯,我現在教小孩兒英語,一個同學介紹的。”


    “發工資了嗎?你還有錢嗎?不夠的話我這兒有。”


    “我不知道要花多少錢。”程辰委屈巴巴地說。


    左丹長出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地說:“唉,錢的事兒就別操心了……罪魁禍首呢?他怎麽不出麵?”


    “我找不著他了。”


    “你說說你吧,認識的都是些什麽人!”左丹教訓起程辰來,“他倒好,闖完禍之後就躲起來了。”


    後視鏡裏,程辰的眼淚奪眶欲出。賈婷婷回過頭,勸道:“表姐,你就別批評她了,她已經很難過了。”


    左丹看了看賈婷婷,說:“我知道,我就是替小辰感到不值。”


    程辰說:“表姐,我想好了,等這件事兒結束之後,我和他一刀兩斷。”


    左丹說:“一刀兩斷就完了?”


    “那還要我怎麽樣嘛?”


    “唉,按說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應該多嘴,可是姐姐我覺得你太可憐了,這時候正是需要他在你身邊,他卻消失不見了……你告訴我他是哪個班的,我去找他們老師說理去,再不行的話,我去找他父母,總不能讓他就這麽逃避責任吧。”


    “姐,”程辰的眼淚流了下來,“我認了,我隻想盡快把這事兒解決,以後不再和他有瓜葛了,你就別逼我了。”


    賈婷婷還想說些什麽,我看了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人家姊妹說話,還是不插嘴為妙。賈婷婷歎了口氣,閉上了嘴巴。左丹也歎了口氣,臉衝向另一邊,抱著雙臂,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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