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到北京的這天晚上,我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家,而是去了父母家,為了晚上去老歪的酒吧裏,探探他的口風,看看賈婷婷最近的狀態。


    沒等我去老歪的酒吧,就先從我媽那裏得到了一些消息。飯桌上,我媽問我,李貌是不是交上女朋友了?我反問道,您是聽誰說的?我媽說:“前兩天碰見你李嬸了,她說李貌跟一個大學生好上了。”我操,老歪這孫子,他和賈婷婷好上了,居然不告訴我。我對我媽說,我還不知道呢,至少沒聽他說過呢。我媽說:“也沒準兒是你李嬸瞎猜的,她說她隻是看見過李貌和一個大學生在一起手拉手,但是她問李貌的時候,李貌什麽也不說。”我說:“今天晚上我就去他那看看,等我回來告訴您——這件事兒上,我比您還八卦呢。”我媽“嘖”了一聲,不滿地說,什麽叫八卦啊,人家李貌也三十了,正經該交女朋友了。


    之前一直沒有說過老歪酒吧的名字。老歪的酒吧並不是“老歪酒吧”,而是叫“講禮貌吧”。此時,“講”字的言字旁和“吧”字的口子邊的led燈已經憋了,現在一到晚上就變成了“井禮貌巴”,不知情的人絲毫猜不透這裏麵做著什麽樣的生意。我多次和老歪提起過,老歪則一直懶得修理,任由“講禮貌吧”變成“井禮貌巴”。


    今天,“井禮貌巴”裏的酒客並不少,老歪喜笑顏開地穿梭在各個桌位之間,服務員掛著疲憊的表情忙碌著。我見我的專屬位置空著,於是便坐了上去,並沒有注意到賈婷婷就坐在吧台的另一邊。她見我到來,便熟練地打了一杯紮啤,放到了我的麵前。我一愣,看到是她,便開玩笑地說:“我今天可沒錢結賬啊。”賈婷婷笑著說:“今天我請你。”嘿!她儼然已經成為“井禮貌巴”的老板娘了。我說:“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賈婷婷忽然臉紅了,她翹著嘴,小聲嘟囔了句什麽後,看向忙碌著的老歪。我也回頭看向老歪,老歪也看向我們這邊,與我們對視上之後,立刻又假裝忙碌起來。


    “你每天晚上都過來嗎?”我轉回頭問賈婷婷,“不用上晚自習什麽的嗎?”


    賈婷婷歪歪嘴,說:“自習全憑自覺唄,反正我考試什麽的都能過,自習不自習的,沒什麽要緊的。”


    “別看我這個哥們兒已經三十歲了,但人家可是純情處男啊,從來沒談過對象呢。”我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故意這麽說。


    賈婷婷深情地看著老歪的方向,幽幽地說:“誰又不是呢。”


    我偷笑著喝了口啤酒,賈婷婷似乎自知失言,假裝拿起一個杯子,擦拭起來。老歪的這個習慣被她學會了。


    程辰和幾個女生從外麵走了進來,曖昧地和賈婷婷打著招呼,然後一溜煙地坐在了吧凳上。程辰沒發現我,直接對賈婷婷說:“婷婷,給我們調幾杯色兒酒吧,甜一些,不要度數高的……放心吧,我們不讓你請客,不會讓你的李貌哥哥為難的,哈哈哈……”


    賈婷婷居然害羞起來,她說了句“討厭”後,從吧台後麵走了出來,說:“我可不會調什麽雞尾酒。”


    程辰繼續調笑:“呦,你的李貌哥哥沒教給你嗎?”


    賈婷婷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程辰跟著看了一眼,發現我坐在角落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種小姑娘開著自己同學的玩笑時是那樣的無所顧忌,但是看到我之後,卻有些尷尬起來,扭扭捏捏地衝我笑了笑。我回應地點了點頭,然後回身招呼老歪。老歪穿過人群,走到我們邊上,有些不自在。我說:“這幾個妹妹想喝甜的色兒酒,還是得請李貌哥哥親自出馬。”


    賈婷婷羞愧地轉過身去,女生們大笑起來,老歪尷尬地罵了我一句傻逼後,乖乖地走到吧台後麵,從酒架上取下一堆印著外國文字的花花綠綠的酒,開始調配起來。


    我發現,老歪時不時就會看看賈婷婷,同樣的,賈婷婷也會看他,他們眼中的柔情蜜意是無法掩飾的。我知道,老歪戀愛了,因為他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我——不過,他在小學的時候,倒是用這種眼神看過我們班裏最漂亮的女孩子。


    老歪這孫子,前幾天還跟我唉聲歎氣地述說著自己憂鬱的心情,沒想到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居然就妥協了,從了這個豐腴的姑娘。


    學校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就會關校門,所以學生們一般十點半就會撤離酒吧。賈婷婷雖然沒有和老歪膩歪在一起,但是她也在這裏一直磨到了臨近十一點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而她的同學們早就已經調侃著離開了。


    學生們走後,酒吧裏空曠了許多,隻有一桌散客,拿著從外麵買來的肉串,邊吃邊喝,把這裏當成了大排檔。他們還招呼老歪一起擼串,老歪笑著婉拒了他們。我小聲問老歪,你就這麽允許他們在這裏吃串?老歪說,都是朋友,再說了,現在也沒什麽人了,無所謂。我說,那你丫還不如把酒吧改成大排檔呢,不比現在的生意好?老歪說,太雞巴累。


    “該交代了吧,”我說,“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老歪眼珠亂轉:“什麽怎麽回事兒?”


    “你不用跟我裝孫子了,我都看出來了,你和那個賈婷婷之間一定有貓兒膩,”我說,“就連我媽都知道了。”


    老歪咂咂嘴,說:“我們家老太太傳的吧?我一猜就是……行了,你丫也別逼供了,我如實交代,行了吧。”


    老歪告訴我,國慶節的最後一天晚上,賈婷婷照例來到了酒吧,一邊沒話找話和老歪搭訕,一邊幫著忙。老歪總想躲著她,但是在這個小酒吧裏,幾乎無處可躲,賈婷婷隨便遛上幾步,便能走到他的身邊。那天晚上的客人不算多,賈婷婷便自作主張地打發服務員回家休息了,她說她可以留下幫忙。服務員有些猶豫,看了看老歪,老歪無奈地點點頭,讓他走了。服務員嘻笑著與他們告別後,歡快地出了門。賈婷婷坐在吧凳上,雙手托腮,認真地看著老歪擦杯子。老歪被她看得發毛,便問她為什麽總是看自己。賈婷婷臉紅了,不過她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老歪,她說:“我就是喜歡看你擦杯子。”這已經不是什麽暗示了,賈婷婷的意思已經呼之欲出了。老歪當然知道賈婷婷喜歡的不是看自己擦杯子。老歪順手拿了一個杯子放到她的麵前,然後又遞給她一塊幹淨的吸水手巾,說:“既然你也喜歡擦杯子,那你就幫我擦擦吧。”賈婷婷一愣,她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她卻沒有拒絕,而是順從地拿起手巾和杯子,學著老歪的樣子,擦了起來。兩個人就像是一對啞巴,默默地擦著杯子。過了一會兒,賈婷婷忽然舉起杯子,問:“李哥,你說杯子的意思是不是代表著一輩子?”老歪不解地看了看她,沒有回答。賈婷婷又說,李哥,你打算一輩子都守著這些杯子嗎?老歪笑笑,說:“我沒學曆,什麽都不會,歲數也到這兒了,還能幹什麽,現在就先湊合唄。”賈婷婷認真地看著老歪,問,李哥,你是不是會彈吉他呀?老歪反問道,你為什麽這麽想?賈婷婷說:“我覺得所有的酒吧老板都是文藝青年。”老歪努著歪嘴,故意做了一個邪惡的表情,說:“你看看有我這樣兒的文藝青年嗎?再說了,我都三十了,怎麽還能算是青年呢?”賈婷婷似乎並沒有被他嚇到,反而用自己手裏的空杯子和他的杯子碰了碰,說:“我覺得吧,青年的概念不應該被年齡束縛,隻要永遠保持一顆青春的心,那麽一個人將永遠不會老去。”老歪目瞪口呆,接不上這麽文藝的話,他也從來沒有這麽想過。賈婷婷見狀,笑著又問:“李哥,你是不是會彈吉他?”老歪搖搖頭,說,我就上小學的時候學過一陣口琴,還吹不好。賈婷婷說:“你應該學學彈吉他,可以在酒吧裏騰出一塊地方,專門用來唱歌,你自己唱也行,客人願意唱的話,也是可以的,多一種娛樂方式,也會為你引流的。”老歪說,我從來沒這麽想過,太累了。賈婷婷笑笑,說:“李哥,你不是怕累,而是因為你太懶了。”老歪確實挺懶的,他可以在我麵前隨意展示他的懶惰,但是他的自尊心無法讓她對著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姑娘承認自己的慵懶。老歪說:“不是我懶,而是因為我文化水平低,沒什麽見識,所以想不出你說的這些花花玩意兒。”賈婷婷說,李哥,你要是相信我的話,我可以幫你出謀劃策。老歪說:“算了吧,我是一個固守成見的人,不想輕易改變。”賈婷婷說:“我大小也是個股東,你怎麽也得考慮考慮我的建議啊。”老歪笑了,說,你算是什麽股東?賈婷婷有些不悅,她癟癟嘴,說:“李哥,不帶你這麽過河拆橋的,我都已經把我的全部家當都給你了,怎麽不能算是股東?”老歪辯解:“咱們之間是債務關係,我並沒有打算讓你入股啊。”賈婷婷昂著頭說:“那這筆錢我就不要了,就當是入股了。”老歪搖搖頭,說,其實我不能要你的錢,我應該把錢還給你,畢竟你還是個學生。賈婷婷眼珠一轉,話鋒一轉,說:“我知道那天你帶著出去玩的孩子是誰了,於哥都告訴我了。”


    說到這,老歪瞪了我一眼,說我多管閑事。我笑了笑,沒有反駁,讓他繼續往下講。


    那天晚上,聽到賈婷婷說出她知道孩子是誰的之後,老歪隻是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賈婷婷從吧凳上下來,走到吧台後麵,老歪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賈婷婷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對老歪說:“李哥,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老歪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隨口答應了一聲。賈婷婷又說:“我們學校關門了,我進不去了。”老歪問那怎麽辦?賈婷婷露出懇求的眼神,說:“李哥,我能在你的酒吧裏湊合一宿嗎?”老歪大驚,忙說:“這怎麽行啊,我這裏一點打烊,到時候我會拉閘的。”賈婷婷的眼神忽然又變得堅毅,她說我不怕。如果要是酒後的客人不願離開,老歪自然有辦法對付他們,隻要恩威並施,自然就能讓他們離去。可是,這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而且傾慕於己,便讓老歪手足無措了。老歪撓著腦袋,為難地說:“不是我怕你偷我東西,主要是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太不安全了。”賈婷婷捂嘴一笑,眼神又曖昧起來,說:“你真的忍心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過夜嗎?”老歪懵了。實際上,老歪明白賈婷婷的意思,他之所以懵了,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麽應付這個熱情的姑娘。吧台和卡座都沒有了客人,隻有散座上坐著一對住在附近小區的情侶,他們並排而坐,腦袋挨在一起,低聲調笑著。酒吧裏的燈光昏暗,賈婷婷的臉忽明忽暗的,老歪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老歪對我說,即使以前上職高打群架的時候,臉上被劃了一下,心髒都沒跳得這麽快過。我說,人類的意誌最容易被自己不堅定的內心瓦解了。老歪看了看我,說,你丫說得對。


    那天晚上,賈婷婷站在吧台裏,與老歪僅有半臂之隔,她單手托腮,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認真且深情地看著老歪。老歪很別扭,雙手不自然地放在吧台上,不知所措。賈婷婷看了一會兒老歪,忽然問:“李哥,你臉上的傷疤也是為了保護女生而留下的嗎?”老歪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上淡淡的疤痕,說:“不是的,這是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跟人家打群架時被別人砍的。”賈婷婷問,疼嗎?老歪說:“現在不疼了,當時似乎也不怎麽疼,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拿著棍子一頓亂掄,但是過後還是疼了很長時間的。”賈婷婷突然伸手去摸老歪的臉,老歪嚇了一跳,趕緊躲了躲,問:“你幹什麽?”賈婷婷嘟著嘴說,我想觸摸一下你的過去……


    聽到這裏,我大笑起來,老歪卻紅了臉。那幾個把酒吧當成大排檔的男人看向我們,老歪衝他們抱了抱拳。我努力克製著笑容,對老歪說:“沒看出來呀,那個姑娘還挺肉麻的。”老歪羞赧地說,我就是搜腸刮肚,也說不出這種話。


    當時,老歪聽到賈婷婷的這句話後,愣了神。賈婷婷又伸過手來,老歪沒有再躲,任由這個豐腴少女在他的臉上輕撫著。老歪對我說,原來姑娘的手是那樣的柔軟和溫暖。賈婷婷也有些羞赧,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如此過,當時她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賈婷婷沒好意思摸著老歪的臉不放,隻是沿著他淺淺的疤痕掠過她嫩滑的手指。老歪覺得臉上癢癢的,心裏也是癢癢的。他對我說:“心中的癢比臉上的癢更……癢。”


    老歪又對我說,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有種神奇的魔力,讓我喜歡上了她。我告訴老歪,中國有句古話: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紙。老歪說,那天晚上,這層紙被捅破了。


    那時,酒吧裏最後的情侶客人離開了,就剩下了老歪和賈婷婷。老歪想了想,對我說,二十歲的少女猶如出水芙蓉,臉上的皮膚滑嫩得簡直能捏出水來。那晚的老歪看著盛開的鮮花一般的賈婷婷,自嘲地問:“我又老又醜,既沒文化又沒錢,我有什麽好的?”賈婷婷抿著嘴,同樣看著老歪,在那個曖昧的環境裏,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老歪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終於還是敗在了這個少女的手裏。他又問賈婷婷:“以前聽你們同學說過,你不是獨身主義嗎?”賈婷婷說,在我愛上一個男人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獨身主義。老歪撇撇嘴,不敢接話。賈婷婷偷偷瞄了瞄老歪,又說:“可是,我現在愛上過了一個男人。”老歪以為他們之間的對話會始終在曖昧之間徘徊,沒想到賈婷婷居然這麽直接就表達了出來。老歪說:“你能說清楚什麽是愛情嗎?”賈婷婷搖搖頭,說:“能夠被總結出來的愛情都不是愛情,真正的愛情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老歪總結不出來這些聽起來富有哲理的話,他所理解的愛情似乎隻有小學時期喜歡班裏最漂亮的女同學。老歪也清楚,小學時期的喜歡並不是愛情,但是他從來沒有經曆過對別的女人的愛情,隻能盲目地以為那就是愛情。他聽完賈婷婷的話後,找不出更好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隻能點點頭。賈婷婷誤會了,她以為老歪接受了她,便往老歪身邊湊了湊,把腦袋靠在了老歪的肩上。此時的老歪就像是一尊石頭雕塑,他簡直一動都不能動了。賈婷婷軟綿綿地說:“李哥,或許我也不懂什麽是愛情,或許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愛,反正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感到很開心、很快樂,我已經抑製不住自己心髒怦怦地跳了,它以前可從來沒跳得這麽凶過。”老歪何嚐不是這樣,三十年了,他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子如此親近,心裏怎麽能夠做到不小鹿亂撞呢?老歪說,我比你大十歲呢。賈婷婷說,那你一定會疼人啊。老歪又說,我長得不好看,臉上有道疤。賈婷婷說,這樣才有安全感啊,別人看到你之後,就不會欺負我了。老歪還說,我沒什麽文化,職高畢業的。賈婷婷說,隻要聊得來就好啦,俗話說得好,仗義多是屠狗輩,讀書多是負心人。老歪最後說,別看我開了間酒吧,實際上我很窮的。賈婷婷說,李哥,提到錢就膚淺了。老歪說,妹妹,你要知道,這個社會是金錢至上的。賈婷婷說,隻要我不是金錢至上的不就好了嗎?老歪啞口無言,他第一次見識到了女大學生的口舌之利。


    “然後呢?”我見老歪講至此處後,不再往下說,便問,“你丫別抻著我行不行?”


    老歪幽幽地說:“然後?然後我就成了她的李貌哥哥了。”


    “那天晚上你們倆就在酒吧裏過的夜?”


    老歪的臉又紅了,揮揮手,說:“你丫就別問了。”


    “我操,這麽快嗎?當天就破了處男之身了?”


    老歪又說:“都說了,你丫就別問了。”


    “現在的女孩子可真牛逼啊,”我感歎道,“當初我和陳辰好歹還滲了一年的時間呢。”


    “操,我可沒興趣聽你和陳辰的那些事情。”


    “我他媽可也得肯告訴你呀!”


    “所以呀,”老歪就像一個勝利者,驕傲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也就別打聽我們之間的隱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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