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嬸彎腰把衣服一卷,撈起野菊花揚長而去,那男孩還回過頭朝誌軍輕蔑地做了個鬼臉。


    誌軍和月季采的菊花是沿著路邊長的,都不全是這一片的,辛苦了半天就那麽被人大喇喇的搶走了。誌軍捏著拳頭,指甲蓋掐進了肉裏麵,但是感覺不到疼,怒火在胸腔裏燃燒,血往上湧,漲得臉紅脖子粗。誌軍緊緊咬著嘴唇,滿含恨意的盯著他們的背影,有那麽一刻衝動,他特想衝上去咬他們一口。就在差點失去理智的最後一刻,月季帶著哭腔仰著頭望著哥哥喊了聲“哥哥我們回家吧!”月季害怕了。媽媽不在,也不知道媽媽在哪裏,哥哥是月季最大的精神依靠,親眼看著哥哥受欺負,她惶恐不安。雖然張奶奶張叔叔很喜歡她,但是小小的女孩也清楚,自己和媽媽和哥哥才是親人!


    而且張爺爺是張奶奶挨打都不管的人,張叔叔是見著自己媽挨打都躲的人,張奶奶稍微有點脾氣自那次被打後也更加謹言慎行的過日子,就小姑不怕事可是小姑又不能天天在娘家護著他們。


    月季拉了拉哥哥的手要回家,誌軍才冷靜下來。家?哪裏是家?他的心像被刀子刺似的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真的不想讀書了,想回奶奶家種地,把媽媽和妹妹接回去。誌軍永遠忘不了媽媽在被送走的頭天,他給媽媽端飯去柴樓,媽媽和他說了很多話。媽媽撫摸著肚子,望著小窗外的天空,幽幽的說“如果不是你大姨收了張家那麽多錢,媽媽不會帶著你們來這裏。”


    誌軍心頭大震,驚問“有多少?那時候我們不走他們就會要回去啊!”


    媽媽長歎一口氣,“不少,你大姨和舅舅家分了。你大姨娶兒媳建房子都花掉了,還不出來了。”


    看著媽媽憔悴的臉和憂傷無奈的眼睛,看著媽媽隆起的肚子,看著藏在豬圈柴草閣樓上的床鋪,媽媽沒法走動,隻能或坐或躺的躲著,還得時刻提心吊膽的提防有外人來被發現。。。眼淚在誌軍眼眶裏打轉。他一直以為媽媽是在老家待不下去了才要走的;他以為媽媽來到張家比在老家快樂;以為張叔叔比父親要對媽媽好媽媽就能幸福;以為媽媽會因為懷了寶寶而高興;他甚至為張家給媽媽治病而心懷感激。。。


    原來媽媽不快樂,媽媽不想離開老家不想丟下弟弟,不想再生孩子,不想為了躲起來生孩子離開誌軍和月季。


    可是,媽媽有得選擇嗎?


    誌軍還是個孩子在這裏麵對這些人和事都如此,可想而知媽媽麵對的是成年人的世界更甚。媽媽的遭遇和她的孩子們注定不會被世人平等的對待和尊重。那種骨子裏的歧視和偏見如影隨形,桎梏著母子三人的心魂。就是月季隨著年齡增大也將逐步體會和感受。


    這樣的經曆還有很多。


    一家鄰居修新房子,誌軍周末的時候張奶奶也要他跟著張叔叔去幫忙。那時候農村建房子都是村裏人互相幫忙,大人小孩齊上陣。小孩站成一長溜傳土磚,傳瓦片,既是勞動又好玩,忙得不亦樂乎。誌軍最佩服往牆垛上扔土磚的人,下麵的人往上一拋,上麵的人穩穩接住,動作精準又漂亮,看著瀟瀟灑灑輕輕鬆鬆,沒有那個手勁力道和眼力還真不行,稍微偏差一點磚頭就掉地上摔壞了。兩個人必須配合非常默契。


    中午正吃飯的時候,就聽主人家男人一聲驚呼,“哎呀我的表”!驚驚慌慌跑到院子裏翻箱倒櫃的找。


    那時候一塊手表可是貴重之物。


    主人家的手表不見了,吃飯的人們交頭接耳打聽什麽情況。男人說洗手的時候捋下來放在一邊忘了,還賭咒發誓的說就是放在盆子旁邊的。人們就開始進入冥思苦想的狀態,精準的回憶自己洗手的時候前後有誰,誰在男主人後麵洗手的?議論來議論去一團漿糊,這樣不經意的細節誰往心裏去,誰知道會有人丟表啊?


    放洗手盆的石桌旁邊堆著亂七八糟的物品,男人老婆嘰嘰哇哇邊罵男人邊又細細尋找一遍,還是沒有。人們為了自己不被懷疑默不作聲了,繼續回到座位吃飯,不時竊竊私語。


    “軍子你看到沒有?”誌軍正在邊吃飯邊想一道不會做的數學題,對大人們之間與己無關的事不太關注。冷不丁聽到有人叫他名字,忙應了一聲,抬頭尋找發聲處,一臉迷茫與疑惑。


    男人這句話一出口大家眼光齊刷刷的投向誌軍,誌軍莫名其妙,回了一句“叔什麽事?”


    “你看到我手表沒有?”男人又問一句。


    “沒有看到”,誌軍自然而然的回答,但是第六感提醒他周邊的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那一刻突然鴉雀無聲,連人們嘴巴的咀嚼都變緩了。他突然感覺哪裏不對勁,“這麽多人他為什麽隻問我?還點名道姓的!”他不知所措,放下筷子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大人們又開始了竊竊私語,眼睛都時不時的瞟誌軍一眼。同桌的半大小孩說話不經大腦不知輕重,見主人家隻問誌軍以為有證據,於是胳膊拐拐他,“是不是你撿到了?為什麽隻問你啊?”


    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這關乎到人品和道德。而且這個名聲背上了那可是一輩子都不容易洗掉啊。誌軍氣得臉倏地紅了,著急想解釋卻越急越說不出話,腦袋嗡嗡的手微微發抖。他求助的眼光望著旁邊的張叔叔,希望他為自己說句話,張叔叔一聲不吭,反而囧得低頭不敢看人。這時男主人麵向大夥眼睛卻瞟了一眼誌軍說,“撿到了沒關係,還給我就好了。”


    誌軍胸膛劇烈起伏深呼吸,終於平穩了情緒,手撐著桌子騰地站起來沒好氣的大聲朝那男孩懟回去“我們不是一起洗手的嗎?你都沒看見我怎麽會看見?”因為站起來突然,凳子一翹,張叔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夥又哄堂大笑,像笑小醜似的幸災樂禍的笑聲充斥耳膜,各式各樣的表情和笑聲交織成了一張由世俗的傲慢與偏見織成的網。醜陋得讓人無可遁形又無處可逃。


    但是立刻被一個尖利的嗓音撕破,“哎喲我的兒子我知道,我家兒子有爹有媽家教好的很,錢掉地上都不會撿。不像瘋子生的爹都不要,隻管生不教育。”


    這話讓誌軍失去了理智,他憤怒地大吼一聲“我恨你們!”憤然衝了出去。那無恥的笑聲像幽靈般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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