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元的眼裏,其實當時主要是覺得無語,但是並沒有討厭林暉遠。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真的討厭過林暉遠。


    他隻是單純的心直口快,或許你會不想跟他交流,但你絕不會發自內心的覺得他很差勁。


    許元記得,初中的時候,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的,大家看她的眼神從戲謔輕蔑,轉變成了同情與心疼。


    甚至還有人來找她為曾經的所作所為道歉。也是那時候開始,她的朋友逐漸多了起來。


    哪怕他們還是在背後把許元當作談資,哪怕他們的心裏認為許元和他們並不平等。


    但那又怎麽樣呢?


    那時的許元擁有這些都已經是奢望很久的事了。


    真心,對她而言實在有些遙遠。


    可唯獨林暉遠,林暉遠永遠沒用那種眼神看過她,他從始至終都沒覺得許元是什麽異端另類。


    在林暉遠這裏,許元感受到了平等。


    她還記得,初一升初二那年,林暉遠喜歡同班的一個長得不錯的女生,那女生性格很好,很溫柔,很善良,不怎麽愛說話。


    林暉遠大膽而炙熱的在班上表達了自己的喜歡,周圍的起哄聲卻把那個女生嚇得哭著跑出了教室,而林暉遠也被叫了家長。


    那天,鬧騰的林暉遠沉默了很久。就連放學了都沒回家。


    許元想了想,走上前去坐在他對麵,指尖敲了敲他的書桌,林暉遠便抬起頭來看她。


    “你還好嗎?”


    “還行。”林暉遠語氣平靜。


    “被拒絕了也沒什麽的,看開一點。”許元憋了好久,也隻能說出這麽一句。


    林暉遠一愣,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是在想這個。”


    “那你在想什麽?”許元疑惑了。


    “我該向她道歉。但她似乎不想理我。”林輝聳聳肩。


    許元歪了歪頭:“道歉?”


    “嗯,我太自私了,沒有考慮到她的立場,她當時肯定很尷尬……總之,我把女生弄哭了,我得道歉。”林暉遠一臉正色。


    許元一愣,下意識開口問:“咋道歉?”


    “她現在肯定不想見我,所以我要寫張紙條給她,跟她道歉。”


    “哦。那你現在有不開心嗎?”許元糾結了半天,“需不需要我出去一趟讓你哭一場?”


    “哭?為什麽哭?”林暉遠的眼裏流露出了不解。


    “你失戀了欸。”許元瞪大了眼睛。


    “又不是第一次被拒絕,我習慣了。”林暉遠沒什麽情緒的回答。


    許元沉默。


    後來,許元看見那女生打開了紙條,看完後又扔進了垃圾桶,許元再沒碰見林暉遠和她有什麽交集。


    明明是同班,卻似乎是兩條平行線,刻意躲避著對方。


    林暉遠又喜歡上了別的女生,這次是許元的同桌,也十分好看,皮膚白皙,聲音似水,氣質溫柔恬淡。


    他們似乎相處的還不錯,在許元的眼裏應該是已經到了曖昧期的程度。直到那年冬天,女生新買了一件墨綠色的長款羽絨服,她展示給許元看,許元說好看,她又側頭去問隔壁組的林暉遠好不好看。


    林暉遠認認真真的看了看,然後得出結論:“像郵筒。”


    “……”


    不止那個女生,幾乎半個班都沉默了。


    似乎是看見那女生臉色不對,林暉遠又連忙說:“很好看,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郵筒。”


    至此,許元再沒看見兩人並肩而行。


    甚至一提起林暉遠的名字,許元的同桌便會咬牙切齒。


    一直到畢業,林暉遠究竟跟多少漂亮女生表過白,許元已經記不清了。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他依舊是一個一次戀愛都沒談過的母單。


    ……


    林暉遠對擁有一個溫柔的老婆有一種執念。


    許願知道,那是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


    林暉遠的爸爸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他家裏沒有親人,父母死光了,曾經有個弟弟在工廠裏因為事故被鋼筋貫穿,妹妹自小便被人販子拐了。他做著四處奔波的活計,幾個月才能見上那麽一麵。在許願的印象裏,林暉遠的父親就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總是渴望安然歸根,卻又止不住這漂泊孤寂的命。


    他的媽媽曾經是個小學老師,聽說以前對林暉遠很好,對自家的丈夫也體貼入微。但後來惹了事被革職,做了一位普通的服務員。也不知道中途發生了什麽變故,她開始瘋狂的用酒精麻痹自己。喝醉了對林暉遠非打即罵,但她最常做的,還是把林暉遠的衣服一坨一坨的從家門口丟出來,讓林暉遠滾得越遠越好。


    許願依稀記得,初一那年的寒假,林暉遠的爸爸出差,他的媽媽又一次喝多了酒,把十二三歲的林暉遠扒光了衣服,關在了不到十度的外頭。


    他家住一樓,門外就是小區人來人往的小路。


    他就那樣死死的捂著自己的隱私部位,蹲在角落,縮成一團,把臉深深埋進腿間,凍的直抖。


    他甚至不敢站起來敲門,擔心一不小心就走光。


    路過的人指指點點,卻又步履匆匆。


    同住一棟的許願,那天跟許國平去買菜,看見這一幕呆了一下,便立馬側開了目光,許國平利落的脫了外套蓋在他的身上,當時的林暉遠愣愣的看了許國平很久,然後極小聲的說了一聲“謝謝許叔。”


    後來林暉遠怎麽回家的,許願並不清楚,但是每隔幾天依然能時不時的看見從門裏丟出來的行李,和一聲高過一聲的咒罵。


    偶爾,他會跑來許願家請求留宿一晚,或者蹭頓晚飯。久而久之就熟絡了起來。


    許國平和劉招娣去找了林暉遠的母親,讓她清楚自己兒子被趕出去之後可能會來許家留宿,不用擔心。


    清醒狀態的林母連連道謝,又述說了一頓自己帶孩子的那些苦衷和困難,好一番的哭訴。


    可第二天上學,許願就瞅見了林暉遠臉上沒褪下去巴掌印。以及高領之下的青紫。


    許願的眼睛一顫,別開了目光。


    她太清楚了,那種印子,是被死死的掐住脖子才能留下的痕跡。


    林暉遠來求助許家的次數肉眼可見的少了,每每叨擾,隔幾天都會送來許多水果,可他也不再蹲在門口,不知自己一人躲去了哪裏。


    他媽媽不止打他,還打他爸。


    有的時候兩人一起給趕出來,都衣衫襤褸,然後不停歎氣。


    許願見過,林父歎氣之後,會拍一拍林暉遠的肩膀,狠狠的吸了一口煙之後,聲音裏滿是疲憊和無奈:“爸爸我啊……對不起你。考遠點吧,小遠,別回來了,考出去吧。”


    她見過的那幾次,有且僅有一次,林暉遠反問了他鬢間已經染了些許白霜的父親:“為什麽不離婚呢?不痛苦嗎?”


    林父深深的歎了口氣,“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還小,你不懂,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後麵的,許願沒聽見了,但是她其實明白,林暉遠什麽都懂。


    她曾經問他:“你媽對你爸那樣,你就不會恐婚嗎?咋還能喜歡那麽多人?”


    “什麽叫喜歡那麽多人?”林暉遠眼神古怪,“我每一個都是很認真的好吧。再說了,我媽是我媽,又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那樣,我相信我未來一定會超級幸福。婚姻一定會超級幸福,我要找一個超級溫柔的老婆,過上好日子!”


    許願其實明白,那都是因為他曾經幸福過。


    許願說了,他什麽都懂。


    可惜,那樣美好的日子,在他的童年中一去不複返了。


    ……


    喬意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而許願也顯然有些困倦,開始打起了哈欠。


    他便起身給許願調了床體的高度,整理好被角,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囑咐好護工,然後打車回了家。


    房內一片黑暗,屋外樓道裏的亮光照射進來,讓喬意的影子先行一步的進入了室內,拉的老長。


    他沒有開燈,鑰匙砸在入戶櫃上,他甩掉腳上的鞋子,用力扯了一下衣服的領口。


    穿好拖鞋,緩步走進了琴房。


    喬意心裏現在的思緒十分複雜,沒發泄的殘餘怒火,心痛,疑惑,迷茫,接吻的欣喜,更進一步的幸福……


    他鎖了琴房的門,哪怕家裏隻有他一人,他依然下意識這般做了。


    手指用力砸在白色的琴鍵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


    這琴房是特殊改造過的,隔音極佳。


    他的指尖微微有些發麻,幾乎是砸琴一般的宣泄著心裏數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節奏迅速,沒什麽感情,隻是單純的用力,刺耳難聽。


    該不該去查?


    該不該深究?


    他有能力查清楚許願家裏發生的所有細枝末節,但是,他該不該這麽做?


    許願不願意告訴他,但是他的擔心如海浪般滔天襲來。


    如果查了,清楚事情經過,他說不定就有辦法,他說不定就可以幫她。


    為什麽不能依賴他?


    為什麽不告訴他?


    為什麽告訴別人?而偏偏就瞞著他?


    他的指尖被震的生疼,他的手指飛快的跳躍。


    直至山間有微微的亮光升起,他的動作終於緩緩的柔了下來。


    罷了。


    尊重她的想法。


    許願總有一天會跟他講的。


    總有一天會什麽都願意第一時間告訴他的。


    再等等,他相信那一天不會有多遠的。


    相信她自己可以吧。


    畢竟她可是許願啊。


    心思逐漸安定下來,他想起了嘴唇上那溫柔的觸感。指尖的音符一下子歡快了起來。


    他的嘴角緩緩的揚起。


    想到少女當時呆愣住的模樣,隻覺得愈發的可愛。


    竟是沒忍住的笑出了聲。


    餘韻徐歇,他緩緩蓋上了琴,躺在琴房角落的一張小床上。嘴角的弧度自始至終沒有落下。


    他滿足的輕歎一聲,終於緩緩的,安心的閉上了充滿疲憊的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微光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咩呱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咩呱咩並收藏在微光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