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夥計來送藥了,衛寧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把手裏的粥碗放好,接了那藥過來。


    藥還很燙,撲麵而來的藥味讓衛寧皺眉。


    這味道,聞著就厲害,吃進嘴裏估計更不得了。


    她心念微動,手上的碗瞬間變的溫熱。


    她徑直把藥端到了楊戩麵前,笑的有些不懷好意,“你就別做小兒女態了,給我老實喝藥。你是準備自己喝,還是要我給你喂啊?”


    衛寧語氣中的威脅幾乎成型,楊戩瞬間清醒了。


    他這下可不敢再讓衛寧一勺一勺的喂他看,雖然他很是欣喜享受,卻實在是不敢這樣細細品味這藥汁的銷魂。


    楊戩隻覺的力氣又回來了,他撐著坐起身,伸手要接藥碗。


    “我吃了粥,已經恢複了力氣,這點小事,還是我自己來吧,已經勞煩你太多了,我實在羞愧。”他笑的分外真誠。


    衛寧白了他一眼,還是把藥碗給了他。


    楊戩看著烏漆嘛黑香飄萬裏的藥汁,麵色僵了僵。


    旋即一咬牙毫不猶豫的仰頭,大口大口將藥汁喝盡。


    卻說楊戩自小天不怕地不怕,隻最怕一樣,那就是喝藥。


    小時候為了不喝藥撒賴打滾,哭告求饒,什麽法子都使盡了。


    可是眼下他已經不是小孩,不是楊家的少爺了。


    又有衛寧在麵前看著,他就是再不想喝也得喝。


    等喝完了藥,楊戩苦的不行,恨不得齜牙咧嘴,把舌頭吐出來好散散苦味。


    可是卻暗自苦忍,隻是表情有些奇怪。


    衛寧卻是知道他這個‘毛病’的,這得益於小時候,楊嬋的告密取笑。


    看他壯士斷腕一樣一口喝下,衛寧隻覺的好笑。


    等他喝完,她看著他奇怪的表情,順手接過藥碗,笑著搖頭回身把藥碗放下。


    然後好心得倒了一盞清茶,端過來讓他漱口,好去去苦味。


    楊戩好不容易壓下那欲嘔的感覺,睜開眼,卻看見衛寧隱隱帶了揶揄得笑意,遞過來一杯茶。


    他有些不自然的別開眼,伸手接過茶盞,幾口喝下,這才覺的好一點了。


    趁著衛寧過去放茶盞,楊戩迅速掀起被子躺好。


    要不是太假,他恨不得立刻睡過去。


    本來隻是楊戩心神有些不寧,更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作勢假寐。


    結果眼睛一眨一眨的,居然真的有了些睡意。


    這是他現在體虛氣弱,病中容易犯困。


    那藥裏也加了安神的藥物,加上心神放鬆,這才這麽快就將將要睡過去。


    衛寧哪裏看不出來他的一番作態,卻也懶的再欺負他一個病人。


    所以隻上前給他將被子拉好,讓他安睡,“睡吧。”


    楊戩睜眼看了一眼衛寧,回她一笑。


    當即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穩,慢慢的睡了過去。


    見他睡下,衛寧摸了摸他的額頭,隱隱有汗意,熱度也降下來了,不禁鬆了口氣。


    她站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放入托盤,端著出了房門。


    門一閉上,就見已經睡下的楊戩睜開了眼睛。


    熠熠生輝的星眸,定定的看著那合上的門板,半晌,勾唇微微一笑,這才轉頭閉目睡去。


    長久以來,楊戩的心裏一直繃著一根弦。


    很緊很緊,越來越緊。


    他不敢鬆開,害怕一鬆開就什麽都沒有了。


    哪怕他和衛寧重逢,哪怕她答應了他學藝救母並傾心相護,一路相隨……


    可是,他還是不敢放鬆,時刻警醒。


    哪怕是強撐都要咬牙撐住,他也相信自己撐得住。


    然而直到昨天,他真的有些撐不住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他從來沒有像昨天一樣體會的那樣深切、那樣透骨的深刻。


    眼見所有人人月兩圓,他觸景生情、感懷身世,當然是心生酸澀苦痛。


    不過還好,他還沒有被命運打落穀底,還有衛寧在他身邊。


    雖然,她不是他的親人,卻勝似親人……


    隻要有她陪在自己身邊,哪怕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節日,不懂得節日的意義。


    哪怕他們不曾對月歡飲,共度佳節。


    哪怕她並不知道他竟是這般欣喜感恩……


    隻要她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這,就夠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命運竟這樣戲弄他,給了他希望卻又在他眼前打破。


    那樣的支離破碎,那般的毫無保留。


    他累了,他真的累了,壓抑許久苦苦強撐的從容再也保持不住。


    不知道在空曠的走廊木木的站了多久,他帶著一絲迷茫一絲彷徨推門進了衛寧的房間。


    他感到全身的力氣似乎不翼而飛,腳下甚至有些蹣跚。


    鬼使神差的推開窗子,那一抹暗啞清亮的銀盤,幾乎有些刺眼。


    別開眼睛,他不敢多看,隻怕被迷惑了心神。


    然後一點一點滲入心房,將他已經殘破不全的心全部腐蝕。


    他靠著牆頹然的滑坐在地上,不知道愣神了多久。


    什麽時候才用最大的聲音,幾乎帶了歇斯底裏的喚夥計給他送酒。


    一壺?不,一壇?


    還是不夠,直到眼前擺了一排酒壇,他這才不再叫囂了。


    隻帶了慘淡的笑,由淺到深,從無聲到大笑出聲。


    半晌才停了笑聲,隻嘴角猶自帶了一絲慘笑。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他隨手揮去壇蓋,抓起一壇,送到嘴邊,仰頭就灌。


    也不管那酒隻有半數進了口、入了肚,另一半兜頭灑下,把他的頭發、臉頰、衣裳淅淅瀝瀝的打濕。


    一壇空了,隨手拋往一邊,再抓起一壇,繼續重複之前的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個不小的酒壇已是盡數倒空,東倒西歪的扔在他四周、散落各處。


    他已經是酒醉的深沉,虛軟無力的軟軟的滑倒在地上,口中兀自在喃喃醉囈。


    累了,醉了,他終於沉沉睡去。


    終於可以暫時不去理會那些紛擾雜亂的慘痛往事,還有未知的前路,和孤獨的落寞……


    即使宿醉和風寒讓他頭痛欲裂、即使發熱讓他忽冷忽熱,難受不已,可是,當他模模糊糊的夢到衛寧已經回來了,夢到她在照顧他……


    那一切一切的苦痛難受不舒服,就已經被驅散的毫無影蹤。


    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圈一圈蕩漾開來的清淺的波紋的清泉,那樣柔,那樣輕,那樣美好,那麽讓他沉湎迷戀,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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