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山寂,急促的馬蹄聲驚動山鳥,撲簌離枝而去。


    天池群山疊嶂,月輝灑落峰巒,山壑深潭幽暗仿似魅生之地。


    在水邊大樹下,發現了無人的馬車,馬也不見了。


    “到這裏就沒了蹤跡,天池山這麽大,人會在哪裏?”


    知曉如音失蹤,夙微生便緊隨其後追上禦皇柒一行人到這裏。


    “分開找,就算翻遍天池山,也一定要找到。”


    月色下,禦皇柒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鬱,眉間那道赤色砂痕又添幾分明豔,本是清雋出塵之色,卻氣沉如淵,無盡寒意淩厲讓人不敢靠近。


    當陶衍跟薑凡常閔三人分別帶隊往不同方向搜尋,夙微生才知道,今夜這天池山來了多少人。


    翻遍這天池山,禦皇柒是能做到的。


    夙微生與葉痕也分別領了人去找,一時,原本漆黑的山壑四麵八方亮起無數火把,映得流水波光熠熠。


    枯藤纏滿鬆樹,禦皇柒扶住樹幹借以支撐……決不能在這時亂了,暗自凝神調息,緩下心口時續時斷的劇烈痛意。


    片刻,再睜開眼時,眸底暗金湧動。


    目所及,峽穀深澗,古樹參天,就算這懸崖絕壁間山有靈,藏鬼魅,今夜也別想安生!


    …


    紅燭搖曳,香火如霧,無法動彈的如音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混沌。


    不知已過了多久,隻覺那些咒語不斷侵入腦海,像是要將她逼瘋般縈繞不散。


    不能任由這樣繼續下去了,呂月如此瘋狂,不做到誓不罷休,往下隻有兩個結果——


    要麽儀式成功,她果真變成萬緣俱息消失的那個。


    要麽儀式失敗,那兩人也不會讓她活。


    可她不願意死,她答應了要一直陪著禦皇柒,在月老祠祈過的願,怎麽能那麽快食言,如果她真的消失了,禦皇柒——不,她不敢想!


    呂月算什麽東西,要因為這樣瘋魔的人賠上她的命!


    可這密咒威力極大,充滿邪性,她全身無法動彈,要怎麽阻止——


    想要活下來,想要繼續與禦皇柒走下去,絕望中不甘,不聽,不入心,是不是就不會被幹擾心神——


    不被幹擾……無法睜開的雙眼,黑暗中驀然浮現一麵石刻棋盤。


    那是她前往太白山尋求高旭昌解惑之時,曾坐等的地方,雲海在前,她捧著熱茶看棋盤邊上刻著的幾行小字,上書: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智慧明淨心神安寧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當時她問這是什麽,高旭昌答:“此為淨心神咒,可安定心神,保魄護魂。”


    回憶至此,如音急切地開始念淨心神咒,不管有沒有用,即便無法開口,也不斷在心中默念,以抵抗逐漸被侵蝕的神智。


    這時,卻感覺有一雙手,用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唯有畫如音死了,這具身體魂散了,呂月才能換到她的身體中。阿荀沒有選擇,在這個世上,她隻剩下呂月相依為命。


    如音大概明白了阿荀的意圖,隻要步驟錯了,儀式就無法成功,既然想讓她死,她便以夢凡曾教過的臨夢宮功法暫閉鼻息,狀如假死。


    阿荀眼神失焦,摒棄心中的掙紮,握著帕子的手越來越用力,很快,便發現畫如音沒有了鼻息心跳,已是窒息而亡。


    顫抖著扔掉帕子,端起一隻碗,扶起呂月,“阿月,快喝下去……”


    呂月特意準備的符酒,禁術記載名為香魂引,以茉莉花根研磨入酒,再注入數道密咒符灰為引,喝下一口人之身體魂魄分離一時辰,喝下半碗分離一日,一日之後回不到身體便是真死。


    如此禁忌之術隻有記載卻無實例,呂月孤注一試,在躺下之前已經喝下一口,此刻已入昏迷。


    按照吩咐,她此刻要喂呂月再喝下半碗,然而在喂下第三口之後,她不再繼續。


    換魂之術隻能在極陰之時進行,亥時一過,成不成功便已注定,喝下的這些足以讓呂月身體與魂魄分離幾個時辰,再多阿荀怕會出事。


    “對不起了,睿王妃!”


    捏開如音的嘴喂入一粒丹丸,阿荀退回壇前繼續儀式,希望盡快事成。


    攝魂鈴叮鈴陣陣,石床邊黑邃的暗河逐漸泛起波瀾,越湧越烈,猶如魅影聚形。


    閉著雙目的呂月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像是有什麽要衝破而出。


    明明洞中無風,卻像有風聲盤旋而嘯,圍繞的燭火突然滅了幾盞,而呂月的身體在一陣劇烈顫動之後歸於平靜。


    阿荀看到此景,緊張得心跳如擂,慌忙重新點燃燭火,再次讓自己專注咒法。


    臨夢宮的功法如音學得太淺,閉息之術沒能支撐多久便失效,她隻能盡量放緩呼吸依舊裝死,但被喂入的丹丸好苦,也不知是什麽。


    一定要盡快控製住自己的身體,心中不斷默念淨心神咒,漸漸指尖好像可以動了。


    而另一邊,呂月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輕盈似乎與身體分離,被托於半空般。


    ……成功了?


    身體未動,她卻可以看到身邊躺著的人,一襲紅裳的畫如音依舊靜靜閉目,唇無血色。


    畫如音死了?這具身體將是她的了?!


    不遠處阿荀注視著燃燒的香,三炷齊平,是順利之兆,再看向石床上躺著的兩人,穩住心神繼續下一步。


    軀體就在咫尺,覆上去就成自己的了,呂月心道,然而,她卻發現自己過不去——


    從指尖到手臂,身體的知覺在逐漸恢複,如音再次嚐試睜眼,沉重的眼皮緩緩打開,視線中一片紅光。


    她的雙手被縛於頭頂,露出的皓白手腕上,係著的一段紅繩格外明豔。


    那是那夜在月老祠,從月老坐像上取下來的,當時她與禦皇柒一人係了一端,後來拿回去,禦皇柒親手編了手繩,戴在她手腕上,要她記住她說過的話,永遠不離開他。


    此刻那紅手繩仿佛某種禁製,讓離魂無法近身。


    離魂急切徘徊,呂月的軀體也再次劇烈顫抖,暗河再度洶湧,陰邪之氣瘮遍洞中。


    如音看見虛空中一道影,扭曲可怖,似要將自己吞噬。


    氣若遊絲,她拚盡了全力,一字一句念出淨心神咒——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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