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景仁宮一切都準備好了,皇上方才不急不緩地過來了。


    皇後等候多時,但是一點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一見到皇上她便展露了笑顏,主動迎上去請皇上落座。


    皇上倒是沒多說什麽,自顧自的坐下來開始用膳,無論皇後在旁邊問了多少話,他都裝作未曾聽見,仿佛桌上的是什麽從未吃過的山珍海味一般。


    皇後備受冷落,但也不敢多說什麽,他揮了揮手,叫周圍伺候的丫鬟和太監們都下去了。


    她親手為皇上盛了最愛的老鴨湯,輕聲勸著皇上用一些,“這老鴨湯最為滋補,但用的多了也不好,這一小碗最為適宜。”


    皇上瞥了那湯一眼,許是老鴨湯確實鮮美,皇上並沒有拒絕,反而接了過來,慢慢地用了些。


    隻不過皇後這一碗著實太小,皇上隻用了三口,就已經見了底。


    皇後瞧見之後,便又給皇上添了一碗,但第二碗用盡之後,皇後便不再給皇上添湯了。


    皇上瞧著周圍沒人伺候,便想著自己盛一碗,卻沒想到皇後突然開口,用些什麽祖宗規矩的話,叫皇上不要再用了。


    皇上本就沒什麽好心情,被皇後這樣“教訓”,就更覺厭惡了。


    “蘇培盛將東西帶進來,給皇後過目。”


    蘇培盛就守在門外,聽見皇上呼喚,立刻便將那藥方呈了上來。


    皇後娘娘看見那藥方才知道,皇上今日並非是來陪自己的敘舊說情的,而是來興師問罪的。


    皇後頗有些意興闌珊,她準備了一個多時辰,那點喜悅越來越盛,到頭來,換來的卻是皇上的質疑與不信任。


    那藥方一入手,皇後便知道了,這是給淳貴人用的那一份,看來是章彌被皇上扣留,連這個秘密都給抖落出來了。


    但皇後不知道此時皇上究竟知道多少,便略瞧了一眼就放下了,“皇上臣,妾雖然懂得些許醫術,但是對問診開方一事並不擅長,這藥方可是有什麽問題?”


    “這藥方可是皇後送給淳貴人用的?”


    皇上並不拐彎抹角,他數著持珠,雖是向皇後問話,卻沒有看皇後哪怕一眼。


    “臣妾並未看過這個藥方,何談送給淳貴人服用呢。”皇後略做思考,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臣妾倒是叫院判章太醫為淳貴人開些調理身子的方子,不知道是不是這一份。”


    “這份藥方,是章彌開的?”


    皇後搖了搖頭,她又看了那方子一眼,略做遲疑地開口,“臣妾並不知道,還是問一問章太醫吧。


    不過,皇上這般在意,可是這藥方有什麽問題?”


    見皇後還在假裝不知,皇上便將淳貴人的話告訴了皇後,“淳貴人已經將一切告訴朕了,朕並不想借此懲罰皇後,但朕想知道,這藥方,皇後給過多少人用。”


    “皇上,臣妾並不知道這藥方是何人所開,說是章太醫,也不過一點猜測罷了,所以更談不上把它送給其他妃嬪使用。


    至於淳貴人,臣妾也隻是囑咐章太醫開些健體的方子罷了,並非像淳貴人以為的那樣,是臣妾找來的所謂偏方。


    那日章太醫開方,臣妾也在,隻怕是淳貴人年紀小,誤會是臣妾故意拿這藥方給她。”


    “皇後,朕今日來問你,便是已經查清了來龍去脈。


    隻不過此事宣揚出去,少不得要被天下萬民恥笑中宮失德。


    愛新覺羅的名聲,不應有任何一絲汙染,皇後,你該明白的。”


    皇上雖是這般說的,但皇後仍是不敢承認,畢竟致使宮中皇子先天不足,麵臨早夭的危險,皇上是絕不可能輕饒的。


    雖說是不會輕易施懲,但隻怕會是不廢而廢,隻留個皇後的虛名。


    思及此處,皇後還是搖了搖頭,“皇上,弘暉便是早夭,臣妾日日思念,痛徹骨髓,哪裏會叫其他妃嬪,也受這樣的苦難呢?


    依照您方才所說,這要有助孕的功效,隻怕是淳貴人自己找了什麽偏方用了,導致七阿哥先天不足。


    被太醫查出之後,隻能用從前之事遮掩。


    若是皇上仍然懷疑臣妾,不妨將淳貴人與章太醫一並傳喚來,當麵對質,總會得到真相的。


    皇上,如此可好?”


    皇上端的是未曾想到,此時此刻皇後居然還能狡辯,她的麵上甚至看不出一絲異常,仿佛真的是被冤枉了一般。


    “朕已經問過章彌,問過淳貴人,問過江福海了。


    皇後,人證物證俱在,勿要狡辯了。”


    皇後終於沉默下來,她看了看皇上,又低頭看了看那張藥方,泛黃的紙張上,似乎是剪秋的字跡。


    隻不過剪秋已經死了,這字跡就算是想對照,也對不出來。


    如今皇上有的都是人證,物證卻一點兒也沒有,自己又何必就此承認了呢。


    “皇上,不是臣妾所為之事,恕臣妾無法認罪。


    若是皇上不信臣妾的辯解,就此懲罰臣妾也好,至少能給淳貴人一個交代。


    隻不過若是不查出真正的凶手,隻怕這藥方還會在妃嬪之間流轉,若是皇嗣一個接一個的早夭,隻怕天下不寧啊。”


    一個打定主意要對方認罪,一個咬死了自己全然不知情,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二人沉默地坐著,許久都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皇上,臣妾身為皇後,自然知道皇上子嗣多些,是最好的。


    再加上從前民間便有人故意謠傳,說是中宮失德,才導致皇上子嗣不豐。


    皇上雖沒有指責臣妾半句,但臣妾心中自責,日夜想著還如何挽救這名聲。


    也正因如此,臣妾才多吩咐著院判去照顧淳貴人。


    若是臣妾真的有害她之心,又何苦親自帶著太醫去為她診脈、開方,這不是給人留下攻訐的口實嗎?


    如今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下來,恬嬪與晟妃也都在孕中,臣妾本想著能夠洗清失德的謠言,卻未曾想到,又被人誣陷,用這藥方來害人。”


    皇後聲音顫抖,麵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若是還如同從前那般嬌豔動人,倒是會引來皇上的垂憐。


    但如今人老珠黃,皇上對她也並無太多感情,除了些許動容之外,便再沒有其它了。


    “皇上,如今宮中子嗣慢慢多了起來,臣妾能拜托失德的名聲,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做下這事兒呢,皇上!


    您即便不相信臣妾,也要相信弘暉啊,臣妾為了叫他往生極樂,日日夜夜誦經拜佛,半點汙濁之事,都不敢做啊。”


    “朕自然……”聽到弘暉的名字,皇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孩子是個極聰明伶俐的,隻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離了人世。


    因著心中還有些許愧疚,皇上對於皇後的所作所為,雖心知肚明但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沒想到這一再忍耐,卻換來皇後更加囂張的氣焰。


    但皇上從不愛翻舊賬,既然當初並未因為那些事情懲罰,此後自然也不會。隻不過這次涉及兩個皇子,皇上當真沒辦法坐視不理。


    畢竟他也不知道,晟妃的孩子,恬嬪的孩子,是不是同樣因為吃了這藥方,才能順利懷上的。


    若是生下之後,也如同六阿哥和七阿哥一般,又該如何是好。


    “皇後這一番陳情,即便朕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也頗為動容。


    但藥方一事,朕已經叫人查了個清楚明白,無論你如何巧言令色,也是避不開的。


    朕隻希望你如實招來,有沒有給其他人用過這藥。”


    皇後沉默著,她慢慢起身跪在地上,平靜地直視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皇上,您究竟查到了什麽證據,竟然這般篤定就是臣妾做的呢?”


    “三個人證,你猶嫌不夠,還想要什麽?”


    “隻要是人,就會說謊,尤其是江福海,三番兩次更改口供,皇上真的相信他嗎?”


    明明江福海是因為皇後而改了口供,但皇後卻毫不避諱地指出了他的話不值得信任之事。


    “至於章太醫,他身為院判,多年來醫術毫無長進,如今有了何太醫與衛太醫,他心生怨懟,傳那些沒有邊際的謠言。


    隻是因為臣妾頗為倚重,他便輕易地將一切罪責推到臣妾頭上。


    可是他所知道的事情,臣妾知道的更加清楚明白,惠貴人的事兒,對皇上,對整個愛新覺羅的名聲有損,臣妾又怎麽會這般宣揚呢?


    況且何太醫與此事並沒有什麽關係,傳這種謠言,又對臣妾有何幫助呢?


    臣妾若是想害別的妃嬪,不如叫人去傳何太醫與恬嬪,衛太醫與晟妃。


    又何苦這般拐彎抹角,一丁點兒好處都得不到呢?”


    皇後抹了眼淚,似乎不想再為自己多解釋了,她垂下頭,聲音顫抖著開口,“如果皇上認定了是臣妾所為,那便懲罰臣妾吧,臣妾絕無任何怨言。”


    此時此刻,皇上被皇後這一番言語架了起來,罰是錯不罰也是錯。


    在朝堂上,隻有麵對年羹堯與隆科多時,才有這種被鉗製的感覺,如今在後宮之中,竟然也能體驗一二了。


    此前自己竟然從未發現,皇後竟是這般聰慧之人,若她是男兒身,想來定然能有一番作為。


    如今隻差一個物證,就能叫皇後心服口服,不再巧舌如簧的辯解。


    隻可惜,這信上的字跡不是皇後的,也不是皇後宮中任何一人的,著實是叫人無奈。


    皇上也曾懷疑過,這字是剪秋所寫,隻可惜她的字竟然遍尋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前銷毀了。


    見皇上久久不下令,皇後便主動開口,“皇上,臣妾自知失了聖心,不配再管理後宮。


    如今宮中有敬貴妃協理,臣妾倒不必事事盯著了。


    臣妾請求皇上,準許臣妾日日在景仁宮為弘暉祈福,不再過問後宮中事。”


    皇後跪的筆直,垂下的兩手交疊在身前,倒是有著十足的端莊意味,隻不過說出的話,反倒是叫皇上惱怒起來了。


    “朕還未曾說什麽,皇後便想將自己給廢了嗎?


    皇後仍在,卻不理六宮中事,叫一個貴妃打理,是想叫朕在朝堂之上,被諸位大臣戳脊梁骨嗎?”


    這一層皇後自然想到了,她要的就是皇上不願,用這以退為進的法子,再好不過了。


    “臣妾因為那年大雨,落下了頭風的毛病,這幾日暑氣重,卻沒有絲毫好轉,反而疼痛的頻次更多了。


    還請皇上準許臣妾休養,待養好了身子,才能更好地處理六宮事宜。”


    很好,連借口都為朕想好了。皇上憋著一口氣,重重地從鼻腔哼出,任誰都知道他此時的氣惱。


    皇後寧願不理六宮事宜,寧願抱病憋在景仁宮中,都不肯承認這藥方是她交給淳貴人的。


    皇上合上了眼,許久之後,他終於點了點頭,同意了皇後所言。


    “既然皇後身體不適,便在景仁宮中好好修養吧。


    若非必要之事,也無需踏出宮門,朕會叫周太醫日日來診脈,直到皇後身體好轉。”


    皇後有些怔愣,她沒有想到,皇上竟真的答應了下來。


    看來皇上是真的懷疑本宮了,皇後心中暗暗想著,隻不過是沒有物證,才沒有辦法叫自己辯無可辯。


    如今自己主動開口,倒是給了皇上機會,哪怕請太後幫忙,隻怕也無濟於事。


    但就這般將主理六宮的權力交給敬貴妃,皇後這心中還有所不甘,想來隻有叫晟妃與恬嬪的孩子出事兒,才能讓敬貴妃徹底失了皇上的信任。


    “臣妾,遵旨。”


    皇後低頭行禮,竟這般輕易就認下了皇上的口諭,此時繪春等人都不在廳中,在皇上開口說起來之後,皇後也隻能自己起身,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蘇公公,傳旨之後,若是有人想要侍疾,便幫本宮回絕。


    就說頭風發病甚重,侍疾也得不到任何改善,叫她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便是。”


    蘇培盛不著痕跡地看了皇上一眼,見皇上沒有任何反應,便放心地應了一聲是。


    皇後慢條斯理地用起了老鴨湯,感受到皇上的目光轉了過來,皇後便抬頭露出個勉強的笑容來。


    “這老鴨湯確實好喝,難怪皇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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