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書院內一度陷入了安靜,皇上與沈眉莊二人默默相對,兩人都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畢竟兩個人完全沒辦法說服對方,隻能一個氣的頭痛,一個氣的腹中不適。


    沈眉莊即便再巧言善辯,也是做出了波及家人的錯事。


    隻要皇上提及沈家,她便徹底沒了話說了。


    皇上並未言明要如何處置她,隻是將整個碧桐書院都封禁起來,隻允許一個采星伺候著沈眉莊。


    至於溫實初,皇上早就派人將整個溫家秘密處死,九族之內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做完這些事情,皇上還不忘派人帶溫實初回到溫家,看看滿門為他所謂的真情付出的代價。


    溫實初受不了刺激,掙脫了侍衛的控製觸柱而亡。屍體也被拖去了郊外,由野狗分食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皇上沒有波及十族,身為溫實初的便宜徒弟,衛臨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而沈自山在得知女兒當真做下如此錯事之後,一夜之間白了頭發,他懇求著皇上打下沈眉莊的胎兒,願意就此辭官,換得沈眉莊留下一條性命。


    隻不過沈自山如今還有用,皇上並不打算在此時就清算了他,便未曾準許他辭官歸家,甚至仍叫他做從前的官位,沒有一點貶斥。


    但相應的,皇上也要求沈自山說明為何提前知道了沈眉莊與溫實初的私情。


    就此,果郡王和敦親王的暗中謀劃徹底暴露出來,皇上也終於知道,惹得天象變化、攸寧生病的事情到底是什麽了。


    原來是他的兩個好弟弟聯合起來,要將自己趕下皇位啊。


    千防萬防,做出這事兒的居然不是年羹堯。


    皇上幾乎要被氣的笑了,一群烏合之眾,手伸的倒是很長。


    果郡王能得知這麽私密的事情,宮中一定少不了他的人。


    隻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隱藏在哪裏,是某個心有不貞的妃嬪,還是某個不知死活的宮人。


    好在,因為攸寧之事,自己已經對宮中的人著手展開調查,想必假以時日,定能將這個人給揪出來。


    目前最為緊急的,還是前朝之事。


    但因為有了準備,皇上全然沒有恐懼之色,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上朝,隻不過暗地裏吩咐沈自山做好準備——時刻等待著自己的兩個好弟弟起兵造反。


    至於為什麽不早一步動手,將這二人圈禁。是皇上自上位之後,便對兄弟手足多有打壓,朝野之中勸慰之聲不少。


    為了維持自己的名聲,皇上不能直接動手,做好準備,任由他們二人自投羅網才是最好的選擇。


    又能收拾了不規矩的兩個弟弟,又能讓朝野之中消了自己殘害兄弟手足的流言蜚語,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沈自山,皇上也並非全然相信,血滴子始終跟著沈自山及其家人,稍有不對,就會將沈家盡數滅口。


    況且,沈眉莊的性命還捏在自己手裏,如果他不想做個好父親,也能叫沈眉莊知道一下,她做出這事兒,隻會得到這種眾叛親離的下場。


    為了更加保險,皇上也已經暗中聯係了怡親王,兩個人一明一暗,倒叫他更加安心了些。


    隻不過隨著西北戰事平定,年羹堯也動身回了京城述職。


    在血滴子的秘密監視下,自皇上很輕易地便得知了隆科多會見年羹堯一事。


    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兩個人不歡而散,年羹堯甚至派人將隆科多的兒子玉柱毒打一番,害的皇上隻能想盡辦法調解。


    依照年羹堯所說,年熙死的不明不白,若非隆科多有意苛待,他也不會年僅二十四歲便魂歸地府。


    皇上即便不相信年羹堯僅僅因為這個理由而將玉柱打傷,也隻能耐著性子勸慰,叫隆科多有容人之量,勿要與一個慈父計較。


    但替人養了兒子,卻又被打了兒子。隆科多哪裏受過這樣的氣,他三番五次在朝中與年羹堯爭吵,甚至私下裏也開始搜集年羹堯的罪證,兩個人似乎真的要鬧掰了一下。


    隻不過皇上並未真的相信這二人,畢竟與皇位比起來,這失子也是小事了。


    所以無論他們二人如何去鬧,皇上也隻是穩坐上位做和事佬,時不時安撫一下這個,刺激一下那個的。


    與前朝相比,後宮也不太安穩。


    自從沈眉莊被禁足之後,宮中便時有傳言,一會兒是沈眉莊又懷了鬼胎,一會兒又是皇上護著沈眉莊,怕她肚子裏的孩子被人陷害。


    當然,也有傳言是沈眉莊與別人有染,被皇上知曉,一怒之下禁足在碧桐書院。


    最後這消息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居然觸及到了事情的真相。


    陵容默默思索著,希望不是恬貴人或者夏常在那兩個傻子。


    畢竟沈眉莊混淆皇室血脈之事著實丟人,被他人知道,隻怕皇上會將那人給滅了口。


    那個幫沈眉莊把脈的何桉鳴,還不知道會不會受到此事的牽連。


    陵容歎了口氣,這何桉鳴醫術著實是高,要是這般死了,倒是有些可惜了。


    隻不過何桉鳴本人好像不太擔心,他還是隔幾日便為攸寧把脈,神色瞧著也是輕鬆的。


    至於甄嬛那邊,棠棣倒是沒能探聽到什麽。


    因為浣碧離開,來伺候的是皎月姑姑,甄嬛已經沒了可以信任的人,她隻能就此蟄伏著,未曾再做什麽動作。


    但陵容莫名覺得,沈眉莊有孕之事的暴露與甄嬛有很大的關係,甚至甄嬛可能與宮外之人有著密切的聯係。


    隻不過陵容想不透,做出這種事情對甄嬛到底有什麽好處。


    她前世最是在乎沈眉莊,即便失了皇上的寵愛,也隻會自憐自艾,成了如今這番模樣,倒是全然出乎陵容的意料。


    果真,後宮中的陰謀算計,是會改變和催折一個人的。


    原來沒了皇上偏寵,甄嬛的日子也會如履薄冰。她也會想盡辦法,從被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境地中爬出來。


    所以說啊,每個人都有錯,而造成錯誤的原因,不僅僅是人的本性,還有皇上這個隱藏在眾妃背後的禍首。


    算了。


    陵容遠遠看到了帶著佩兒過來的甄嬛,她的胡思亂想立刻停了,就那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甄嬛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安嬪娘娘。”


    “栩貴人起來吧。”陵容沒叫甄嬛行禮太久,立刻便叫了起。


    兩個人如今話不投機半句多,見了麵也隻會覺得相看兩厭。


    但無論何時,甄嬛都會笑的十分得體,搭上那張漂亮的臉,很難不叫人心生好感。


    “日頭這樣勝,栩貴人與我在這裏傻站著,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甄嬛歎了口氣,她最近心中鬱結,在宮中連個知心人都沒有。


    姐妹分離,忠仆離散,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怎麽就走到了今日這個地步。


    回過神來思考,她熟悉的人除了淳兒,便隻剩下這個安陵容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話想說。”甄嬛慢步走到樹蔭下,她聽著蟬鳴,像是在尋找著那蟬在哪裏一般。


    陵容沒興趣關注她的傷春悲秋,但也走到了樹蔭之下,和甄嬛一起抬頭。


    樹影搖晃,但除了層層疊疊的綠色什麽都看不到。


    “實際上,我還欠你一句道歉。”莫名的,甄嬛開始提起從前的事情來,“祈福的事情,是我做的過激了。


    即便你真的參與其中,害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該這樣對你。”


    “栩貴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我並沒有害你的孩子。”


    陵容偏頭看向甄嬛,“我的宮中出現了麝香,我就一定與這件事有關嗎?


    我不相信你沒有查明,那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甄嬛點了點頭,她沒有看陵容,還是看著那樹頂,“正因為與你無關,我才特地向你道歉的。


    皇上許我點花燭,給我塗椒牆。他說那便是我們的新婚之夜,甚至還煮了餃子,問我生還是不生。


    我太得寵了,一入宮就這般得寵,就這般被當做妻子對待……


    我還以為我真的遇到了能得一心之人,隻不過礙於他皇帝的身份,而不得不娶其他人。


    所以……當我知道你是謀害我孩子的嫌疑人時,我便控製不住,想要立刻報複回來。


    沒想到,皇上真的這般寵愛我,即便……他還是同意了我的提議。”


    甄嬛終於轉過了頭,她想看著陵容的眼睛,卻被陵容抬頭看樹躲開了。


    “我坐到了嬪位,沒有人比我得寵,也沒有人能比我升的快。


    即便是華妃,是皇後,皇上也能說丟便丟,什麽也不顧地找我。


    若是你,會怎麽樣呢?”


    陵容搖了搖頭,她從未得到過如此寵愛,即便是想象,都想象不出。


    皇上能給甄嬛的,是絕對不會給自己的。


    又如何能設身處地理解甄嬛的心境,理解甄嬛的行為呢?


    “但這寵愛隻是寵,並不是愛。”


    甄嬛也不在意陵容對自己是如何評判的,仍是自顧自地說著,“他將我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了,到頭來,卻要怪我不知滿足。


    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他終究不解我意,也不知我情。”


    聽見這句詩,陵容終於轉頭與甄嬛對視,她嘴唇微動,將原詩給讀了出來,“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為何……你這樣喜歡讀逆風呢?”


    甄嬛也沉默了下來,她自己也不記得為何愛讀逆風,她回憶著讀這首詩的過往,似乎一直都讀逆風。


    “許是……教書先生教錯了吧。”


    “可是你博學多才,定是已經發現了,為何不願意改呢?


    知錯不改,不像你。”


    陵容歎了口氣,其實不用甄嬛解釋,她也知道了原因。


    有些錯並非是甄嬛不願意改,而是不需要改也不必改。


    隻要她覺得那樣做是對的,便足夠了。


    就像她願意與果郡王私下見麵,就像她願意與果郡王論詩品茶。


    她並非不知道,身為後妃不該做那樣的事情。


    但是甄嬛始終覺得,她是自由的不該被束縛的,她隻要與果郡王坦坦蕩蕩,就不是錯。


    可是為何,又要向皇上提議,給自己一個鸝字做封號呢?


    皇宮中飛不出的黃鸝鳥,如何有自由,如何有自我。


    “花兒怎會逆風,逆風而走的,從來都是人啊。”


    甄嬛喃喃自語一般,為兩個人的對話畫上了句號,她們還是像從前那般,如同兩個陌生人一般,走向各自的路。


    在與甄嬛聊過之後,整個圓明園的氣氛就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先是皇後娘娘不允許各宮人夜間亂走,後來便成了各自留在殿中,所有人都不允許外出。


    如今更是一批又一批的侍衛守在門外,瞧起來就跟被禁足了一樣。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氛圍……陵容莫名想起前世甄嬛被送去蓬島瑤台禁足之事,看來今生也同樣不能免俗。


    總有些人,對那把龍椅有興趣。


    放著安生的日子不過,總想著過些孤家寡人的日子。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人被送去蓬島瑤台,皇上偶爾還會到陵容宮中留宿,囑咐她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帶著攸寧躲在水木明瑟。


    這一世陵容有攸寧在,倒比前世更擔憂些。


    但始終沒有陌生人闖入過水木明瑟,陵容這一顆心也就漸漸地放回了肚子裏。


    又過了幾日,便有栩貴人遇刺的消息傳來,緊接著便是一整日的爭吵喧鬧。


    偶爾還能聽見金屬相交的鏗鏘之聲,直到傍晚方才漸漸平息下來。


    陵容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究竟如何了,偶爾透過窗子向外看去,也隻能看到巡邏的侍衛。


    但是始終都沒有贏了或是輸了的消息傳來,依照陵容那點可憐的軍政嗅覺,隻能得出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的結論。


    起碼證明皇上還有辦法,還有能力去對付那些人。


    但是……這幾日皇上本就常常住在栩貴人處,栩貴人遇刺生死未卜,那皇上又能逃得過嗎?


    陵容突然想起,溫實初四處尋找假死藥的事情,將前後所知道的信息一串聯,陵容立刻便明白了。


    原來甄嬛就是叛軍的一員,她哪裏是想借著此次事情邀寵,根本就是想無論成功失敗與否,都給家族留個忠心為護主的好名聲。


    至於她甄嬛,若是假死藥是真的,她便能遠走高飛,再不會回到皇上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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