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府上時,嶽文謙整個人已經是麵色蒼白,額頭上豆大汗珠滾落而下,內衫已然濕透。


    如今是數九寒天,他這般情形,嚇壞了自家老妻。


    夫人詢問老仆,發生了什麽,老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說接到老爺時便是如此。


    嶽趙氏一陣手忙腳亂,一邊給嶽文謙更換衣衫,一邊打水擦拭身體,又讓老仆去請郎中。


    伺候嶽文謙躺下以後,趙氏已經有些六神無主,到底發生了什麽,讓老爺成了這個樣子,關鍵自己怎麽問老爺也不肯說,真是急死個人了……


    郎中來了,給嶽文謙號了脈,開了方子抓了藥,直到煎了湯藥,伺候他服下,才略有好轉。


    伺候嶽文謙睡去,嶽趙氏來到客廳,聽大夫的說法是,突染惡寒,加上心緒鬱結,一時不慎便犯了病。


    如今,開了湯藥,隻要靜養妥當,不要過多勞累,慢慢便會好轉。


    趙氏道了謝,付了湯藥費,又打賞了大夫一吊錢,才讓老仆代自己將大夫送走。


    待到晚間時分,嶽文謙終於醒來,此刻依舊有些昏沉,不過比起一開始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已經是好很多。


    喚來自家妻子,示意將自己扶起來,他要寫奏疏,上書帝君,請帝君收回成命。


    自己這般做法,乃是為萬民求存,為國分憂,


    縱使獨木難支,即使被人攻訐,自己依然也要這樣做。


    縱使如左相所言,自己言行,哪怕是惡了帝君,惡了左相一派,也在所不惜。


    否則,自己這般穩坐高位,裝聾作啞,視而不見,那自己豈不是和自己所痛恨的奸臣一般無二,成了同流合汙?


    左相之前說的那番話,對也不對,時局艱難,內憂外患,的確不假。


    但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一心為國,匡扶社稷。


    隻要大家都願意用心做事,時局再是艱難,也總會好起來的,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而不是像左相所說,隨波逐流,媚上而佞下,為了使帝君開心,不惜枉顧國事,如若這般,帝國恩養他們有何用?


    國家有難,不在此時報效朝廷,更待何時?


    然而,他的這一舉動,遭到了老妻的嚴厲阻攔,


    用趙氏的話說,整個朝堂,莫非離了你右相,便運作不起來了?


    一家之主,就算不為自己想,也當為家人思量。


    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家裏人又該如何?


    這才止住了嶽文謙想要抱病上書的想法,


    不過,他也沒有就此閑著,而是叫女兒,替自己拿來書籍,自己臥床品讀。


    嶽文謙難得稱病沒有上朝,帝君也是差人探視,並特許右相近日不用上朝,待身體痊愈再說,並且還派了宮中禦醫為右相診治。


    在得知最近幾日,朝堂都沒有再商議和談事宜,他才略微安心下來。


    嶽文謙倒是想上朝,奈何身體實在抱恙,加上自家女兒的一再糾纏,不許他還未痊愈便操勞國事,


    甚至,連自家兒子,也被夫人,叫了回來,如此興師動眾之下,他如何還好拂了眾人心意?


    又過了幾日,再次來到上朝的日子,嶽文謙知道,自己不能再躺了。


    今日朝會,自己必須再次向帝君請願,請帝君收回成命。


    哪有打了勝仗,還得花錢向戰敗的一方,購買本就屬於自己的國土?


    如此荒謬,滑天下之大稽。


    惶惶史冊,後世該如何評價?


    隻怕到時候,史書會說,本朝是皇帝昏聵,百官奸佞,滿朝上下,屍位素餐。


    屆時,一眾君臣,皆背負萬世罵名。


    想到這兒,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吩咐老仆,準備出門。


    哪知道,還未出門,宮中便來人告知,


    今日不用早朝,因為,帝君要宴請北虜使者。


    荒謬,真是越發荒謬了,


    宴請使者倒也理所應當,


    但是,依照成例,外使來訪,酒宴必須有本國文武大臣作陪,


    而如今,帝君宴請北虜使者,卻不讓大臣作陪,是何道理?


    莫非……


    想到這裏


    嶽文謙,又叫住傳旨之人,詢問帝君是否有邀請其他人作陪的旨意,


    得到的說法是,沒有。


    哪能這般沒有體統,自家帝君這種做法,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先例,


    莫非,帝君是想將大臣隔離開來?


    為了盡早達成和談,趁著酒宴,給北虜施加恩惠?


    自家帝君的德行……,這種事,也難保沒有。


    當下,加緊催促老仆繼續動身,前往皇城。


    也不顧身後老妻不住的埋怨。


    得知帝君設宴景福宮,


    右相又轉身去往此處。


    來到景福宮大殿外,


    已然看到大殿裏麵影影綽綽,人聲鼎沸。


    酒宴進行的熱火朝天,


    每個人麵前的桌案上,擺滿了美食,


    種類繁多,琳琅滿目,


    其中有數種珍饈,便是一般顯貴人家也不曾見過。普通百姓的話,更是聞所未聞。


    北虜皆粗鄙不堪,未征戰之前,盡皆邊地之人。


    麵對如此珍饈佳肴,此前哪裏見過?粗野的性子也徹底暴露出來,


    除樓行舟好一些以外,其他眾人,無不狂吃海塞,有些甚至連筷子都來不及用,直接上手。


    隻吃的狼吞虎咽,滿嘴流油。


    帝君在首座之上,看眾人吃的心滿意足,心裏也不禁泛起一絲得意。


    得意之餘,還不忘誇耀


    “樓卿,北國可有如此珍饈佳肴?或是可有與之媲美之物?”


    樓行舟被這一問,還真給問住了,自己在景國的日子,素來簡樸,不光是他。


    就連自家國主都是如此,和今天比,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景國不以錦衣玉食,華服霓裳為崇,他們重軍事,尚武力,以開疆擴土為榮。


    兩國之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總不能直接說自家兵強馬壯吧


    所以,被這麽一問,一時也找不到說詞,隻能報以訕訕而笑。


    帝君看到樓行舟這般窘迫,不免更加得意洋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心裏卻道,果然是一群邊地寡民,不曾開闊眼界。


    然後,嘴上卻說出另一番言語


    “無妨,如今汝國與我朝,以成兄弟之邦,日後當行兄友弟恭之事,吾。之榮耀既是汝之榮耀,


    隻要爾等以後安分守己,不再挑起兩國紛爭,兩家即可互通有無,屆時,你國也可派人到我嵩國觀學禮儀技藝,日後也定會成為禮儀之邦。”


    樓行舟隻得頷首連連,口中稱謝,心裏卻越發輕視這位帝君。


    右相正準備進去大殿,卻被黃門所阻。


    右相哪有心思和黃門糾纏,便要直接強闖,


    黃門嚇的大驚失色,一時亡魂大冒,趕緊去阻攔,


    宰執冒犯天顏或是衝撞帝君,最壞結果也無非,罷官奪職。


    畢竟,本朝慣例,刑不上大夫。


    可他一個小小的黃門,如何敢比肩宰執?


    莫說是他了,便是一監掌監也不敢和宰執相提並論啊。


    說到底,內侍不過是帝君一家奴罷了。


    生死,不過在帝君喜怒一瞬間的事,


    此前,自家大官特意交代,帝君親口說過,不讓任何大臣瑾見。


    他又如何敢放右相進去?


    見右相執意要進,當下也是不顧體統,上前緊緊拽住嶽文謙的衣袖。


    口中還不斷哀求道


    “相公,萬萬不可啊”


    “奴婢是會掉腦袋的,您可憐可憐奴婢這條賤命吧!!!”


    門外這邊一陣喧嘩,也終於引起殿內的注意,


    帝君因為外麵的爭吵,麵露不悅。


    “何事喧嘩,去看看怎麽回事……”


    遣殿內儀衛來到殿外,探查是什麽情況,儀衛出來正欲出言斥責。


    待看見來人是宰執以後,也是當場怔在原地。


    黃門這一哀求,右相也不好執意強闖,


    便在大殿之外朗聲道


    “嵩國宰執,門下右平章事嶽文謙請見帝君!!!”


    說完,便束手而立。


    儀衛立在當場,進退兩難。


    他隻是個儀衛,人微言輕,兩邊都得罪不起……


    去稟報,必然會引起帝君不喜,不去,對方堂堂宰執,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可總歸不能這麽一直耗著吧


    就在儀衛正準備轉身離開稟報之時,卻被後麵廣場的景象吸引,目光也隨即往廣場上望去。


    嶽文謙見狀,也順著儀衛的視線轉身看去,


    遠遠便看見,有人抬著一副轎輦往自己這邊走來。


    左相為何也來了?莫非是特意來阻攔自己的?


    嶽文謙隻覺得心中一堵……


    待到轎輦來到跟前,不等左相開口,嶽文謙率先反問


    “左相可是來阻我?”


    左相搖了搖頭道,


    “右相如何這般自視清高?莫非,這朝堂獨你一人是忠臣?


    國家法度不可廢,帝君此次做法不妥,老夫特意來匡正。”


    聽到這兒,嶽文謙的臉色終於緩和,主動對著左相拱手行禮。


    難得左相能和自己政見統一,實屬難得。


    “如此甚好,我也正是為此事而來,那我二人便一同麵見帝君,當麵呈情。”


    左右二相聯袂瑾見帝君,還是在帝君特意交代不見任何人的情況下瑾見,意欲何為?


    若是一般人倒還好,他們二位,可是國之柱石,百官之首。


    既然來了,總不可能真拒之門外吧。


    帝君無奈也隻能召見,


    進得大殿,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二人吸引,


    帝君,笑意盈盈詢問


    “二位愛卿,有何要事,非要這個時候來見寡人?”


    嶽文謙麵色嚴肅開門見山道


    “啟稟陛下,陛下此舉有失妥當,按照成例,賜宴外邦臣子,當有本國臣屬作陪,陛下今日,避群臣而設宴,這般豈不是有失體統?”


    左相雖未說話,但也在旁邊點頭附和,


    帝君知道左右二相,同時前來,肯定是要他給個說法,否則此事依右相的脾氣,怕是很難罷休。


    當即也是故作輕鬆微微一笑道


    “寡人以為是何事呢,原來是為了此事啊,寡人這算是私宴,宴請外臣以表朝廷談和之決意。


    因念及二相,平時操勞國事,太過辛勞,便特意未請二位陪同。”


    這時,左相又出聲道


    “非是我等特意來詰問陛下,實乃臣屬本分所在,


    帝王無私事,陛下設宴款待外邦,即便我二人不到場,也應請六部主官到場才是,


    國家體統,祖宗法度不可廢。”


    見左相今日居然也和自己意見相左,帝君知道,二相今日一定要讓自己說個分曉,於是連忙讚同道


    “愛卿說的極是,是寡人考慮不周,來人,與二位宰執賜宴。”


    “來來來,愛卿且入座”


    帝君打著哈哈就想越過此事,


    哪知右相左顧右盼,然後道


    “史官何在?”


    這一出聲,帝君麵色一僵,刹那間又恢複如初。


    “今日隻是私宴,何必要史官在旁邊,掣肘不說,若寫下外邦使臣,一些不好的東西,也不利於日後兩國邦交。”


    帝君說道


    嶽文謙也是無奈,自家帝君一口一個外使,一口一個邦交,叫得這般順口,可這天底下哪有自降身份的道理?


    當真把北虜當成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對象了。


    北虜本是邊患,如今帝國被一邊患逼到死角,談和之事遮掩還來不及,不能態度強硬拒絕就算了,如何這般坦然自若的就接受了,還對此優待有加?


    嶽文謙猜對了,帝君私下接見北虜使臣,低下姿態也就算了,


    甚至還準備了禮品,準備宴席之後,贈予這群使者,好讓北虜使臣,回去一力促成和談。


    隻可惜,因為二相的到來,被打斷了。


    攤上這樣的君王,不光是連累百官蒙羞,也讓天下百姓遭受苦難。


    嶽文謙聽得自家帝君這番言語。


    當即回複道


    “如左相所說,帝王之家無私事,臣請召史官。”


    帝君這時候,麵色已然不悅,


    都說了這是私宴,你右相非要這樣認真幹什麽,真要是沒問題,何至於遮遮掩掩。


    當即也是略帶慍怒道


    “此乃私宴,何須召見史官,無需這般,今日,隻要不違禮法,諸位可肆意宴飲。”


    說完不等右相等人反應,便端起酒樽,舉杯示意。


    諸君飲甚,


    見自家帝君,左右顧之而言他,左相此刻出言解圍道


    “既然帝君說是私宴,隻要不談國事,那也無妨,右相何必執意召見言官?”


    說完便對右相遞了個眼色,


    在左相看來,隻要他們在場,知曉過程,帝君不能私底下和北虜,有何密謀就便可以了,


    這倒不是左相天下為公。


    而是左相另有計較,不過這是後話。


    被左相製止,嶽文謙也是好不苦惱。


    奈何有北虜在場,也不好當麵駁了帝君顏麵,


    便壓下心頭鬱氣,也悶悶的舉杯飲酒。


    整個酒宴,其他人籌光交錯,隻有右相食不甘味。


    怕什麽就來什麽,


    酒宴過半,帝君又召來宮廷舞姬,起舞助興。


    北虜常年地處不毛之地,且重軍事,哪裏見過如此絲竹曼妙之聲色?


    於是乎,北虜使臣,喝多以後,竟然起身直撲舞姬,竟然就在這大殿之中,大庭廣眾之下,欲行媾合之事。


    屬實膽大妄為!!!


    驚得眾人皆是嘩然不說


    嚇得舞姬驚聲尖叫,紛紛躲避不止,引得整個酒宴更是雞飛狗跳,


    幸好有儀衛才阻止了這場荒唐鬧劇。


    饒是樓行舟再是膽大,此刻也是驚慌失措,嗬斥自家下屬以後,更是起身向帝君賠罪。


    君前失儀,乃是大罪,像北虜此等荒謬行徑,更是踐踏皇室尊嚴。


    帝君臉色也是難看至極,右相也終究是坐不住了。


    憤然將酒杯擲於地上,大聲對帝君說道


    “陛下北虜今日此等行徑,如此荒誕不經,不成體統,將帝國尊嚴置於何地?


    “恕臣直言,臣仍舊不許與北虜談和之事,我嵩國久居華夏之地,乃華夏正朔,陛下更是九五之尊,乃華夏正統。


    如何能與此等不可教化,渾身膻腥之輩,稱兄道弟?


    臣請嚴懲今日之事,再將他們逐出邊境,


    此後當厲兵秣馬,驅逐北虜,以光正朔!!!”


    “望帝君三思。”


    說完,大禮伏拜於地,


    右相也不管一眾北虜就在大殿之上,也不擔心惹得北虜不快,就這樣直接說了出來。


    不過,右相這話說的也沒錯,一個是禮儀之邦,一個是粗鄙野蠻之輩,還是衝到你家裏,把你家的一部分據為己有的凶蠻之輩,如何就能稱兄道弟?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然而,右相還是低估了自家帝君,隻圖苟安的心思。


    帝君雖然之前麵色難堪,待到右相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言語說完,他反而恢複了麵色。


    先是溫言赦免了樓行舟請罪的行為,


    然後又對右相說道


    “愛卿所言,雖有道理,卻也不妥,充滿膻腥乃是缺少教化所致,今日之事定然不妥,卻也不能朝夕之間便有所改變,若日後兩國多有往來,耳濡目染之下,假以時日,他們定能改變,


    屆時,莫說寡人有容人之量,就連右相爾等,豈不如古之聖人一般,有教化之功?”


    說完,便看向左相,左相此前一直不曾言語,


    此刻見帝君看向自己,


    也是連忙起身附和,讚同帝君之論,並且不忘趁機再拍帝君馬屁,讚歎帝君英明。


    右相被帝君和左相這番唱和,氣得麵色鐵青,渾身顫抖,


    也不明白,明明左相之前口口聲聲說帝君此舉不妥,轉眼又迎合帝君,這般拍馬迎上,哪有一點文人風骨!!!


    最終,右相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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