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露被驅散,夜色漸隱。


    冬季的早市蒙著層暗色,寂靜的街頭隨著熹微的晨光,漸漸有了人煙。


    方寧席地坐在街道的拐角處,麵前鋪了張草席,上麵用白布紅墨,赤裸裸地寫著四個大字“賣身葬兄”。


    這是她與沈昱昨兒個想了一晚上的打入敵人內部的法子。


    考驗演技的時刻到了!


    她穿著極其簡陋的破衣,幾個針腳粗糙的地方已經開始往裏灌風,聲音裏帶著破碎的哭腔,“各位老爺,行行好。家兄日前被流寇殺了,小女沒爹沒娘,隻有一身苦力,就三兩銀子,小娘子願做牛做馬。”


    方寧擇的位置,剛好是南門早市最繁華的街道,大戶人家的管事采買都會經過此地。


    果然,不一會兒,方寧便見到了她此行唯一的目標,譚家管事譚龍。


    那譚龍與之前眾多管事一樣,湊到方寧跟前,問了幾句是否會認字,針線活如何,待一切滿意之時,看到方寧抬起頭的臉時,都露出了驚愕的神色,抬腳想要離開。


    方寧為避免其他管事將她買了去,特意在臉上作出被刀劃破的痕跡,遠看不明顯,但近看的時候,傷疤蜿蜒,像一隻自下而上的蠕蟲,令人不寒而栗。


    “貴人,這是我為防流寇劫色所致。您若買了我回去,我就在後院幹苦力活,不在主人麵前露麵,惹人嫌惡。”方寧向前撲去,抓住譚龍衣角,聲淚俱下的懇求。


    譚龍尷尬的再次瞧了眼方寧的臉,忙搖頭,“不行,你這臉被老爺夫人瞧見,大煞風景,到了晚上還不得嚇壞了人,必要問責於我。”


    說罷,他甩袖離去,生怕被方寧追上。


    方寧輕巧地鬆了手,隻等那譚龍走過下一個拐口,巷子裏突然傳來刀槍棍劍摩擦牆緣的聲音,臉上苦戚戚的神色轉而變得勝券在握。


    不過片刻,巷子裏突然有幾個膽小的婦人蜂擁逃竄出來,尖叫聲此起彼伏。


    譚龍的驚呼聲也夾雜而出,但顯然沒有那幾個婦人幸運,似是被賊寇囚住,傳來求饒聲:“大俠,饒命啊,為何這麽多人,隻盯住了我啊。”


    方寧悠閑地踱步進了巷子,瞧見譚龍已經嚇得腿軟,眼看帶頭的賊寇就要照著他的頭,砍殺而去。


    她適時出現,一抬腿朝著賊寇的手關節踢去,另一隻手趁亂將譚龍護在身後。


    那賊寇的長刀落地,手還在吃痛,見方寧女流之輩,當著街坊鄉裏給他難堪,重新提刀,“臭娘們,找死吧。這死老頭替譚家做了那麽多惡,如今我受人之托,懲戒一番,勸你早點離開,刀劍無眼啊。”


    譚龍在驚嚇中,並未保有太多理智,朝外圈看了眼,鄉親都被嚇得不敢靠近,沒人聽得見他們說甚,半認半駁道:“大俠,敢問我到底得罪了哪位?陳家,李家還是張家那小子。您說出來,一切都好辦。無非是錢的事兒,都好解決,隻求留我一命。”


    方寧眼底暗芒微閃,心裏忖著昨日湯記平所說,看來譚龍確實替譚家做過不少事,結得仇家太多,都不知取自己性命的是誰了。


    她將計就計,繼續護住譚龍,寬慰道:“管事放心,我略懂一些拳腳,必能護住你。”


    譚龍見那些賊寇步步緊逼,顯然沒有拿錢了事的意思,雖不信任方寧,但如今也沒更好的計策,隻能答應道:“你若救了我,我必留你在譚家做工,老爺夫人也不會虧待你的。”


    方寧嘴角幾不可查的諷笑過後,提步躍上賊寇的背脊,雙腿囚住腰,狠一施力,那賊寇一聲慘痛,捂著肚子倒下地去。


    她見機迅速搶過賊寇的刀,揮向其餘的賊寇。隨著無數相繼而來的長刀在空中劃出凜冽的風聲,方寧先賊寇一步,寒芒乍現,殺意蜂擁而至。


    “在幹什麽。”此時,南門巡邏的守衛人未到,聲先至。


    那群賊寇倏地收刀,視線交錯之間,揚聲一句“撤”,便扛著受傷的同伴,攀過牆頭,速速逃走。


    等守衛驅散一旁看熱鬧的鄉鄰,整個早市回歸平常時,譚龍才算真正安下心來。


    他上下打量著方寧,冷不丁問:“你會功夫?”


    方寧乖順地點頭,自圓其說道:“家裏窮,靠賣藝賺些費用貼布家計。若不會武,小女子也無法從賊寇手中脫逃。”


    那譚龍見方寧答得滴水不漏,也鬆了心防,回頭看了眼草席蓋著的屍體,拿出三兩銀子道:“也行。今日的對話莫再與第三人說起,午後葬了你兄長,便來譚府尋我。”


    “謝謝管事的。”方寧連道三聲謝,等譚龍走遠,才蹲在地上,探探草席裏沈昱的鼻息,將他搬到暗巷無人的屋子裏。


    沈昱的臉被草灰抹滿,眼皮抬起時,頗有種詐屍之感,“你大清早領我出門,就是為了讓我演一具屍體?”


    方寧擦去沈昱臉上灰土,揶揄道:“這不師兄昨夜與我抱怨,事事都是我親力親為,你沒有參與感嘛?”


    沈昱撤去了草席,見那支被他叫來配合演戲的衛隊一直都在辛苦憋著笑,輕咳一聲,“你們各司其職,先行離開吧。”


    那衛隊領命離開後,方寧也識趣地跟在後麵,打算先去譚家報道。她趁著晨光最好的時候,拿著譚龍的手牌,進了譚家宅子。


    今日再次打量這座偌大的豪宅,與昨日並無不同。她隻作不聞不問的乖巧模樣,到了譚龍麵前,見譚龍給她安排了個洗衣的活兒,倒也滿意。


    不在人跟前伺候,便給了她時間與空間在譚家查探。


    譚龍領著方寧走馬觀花地介紹,除了說主人院子不可隨意進出外,便是指著昨日男子囚禁的樓閣,低聲道:“此處,切莫進去。到時候被大小姐打斷了腿腳,我可保不住你。”


    方寧眼作恐慌的模樣,連連點頭。


    誰知,那處樓閣裏的門忽然打開,昨日的男子施施然走出庭院,衣衫潔淨,除開麵色有些蒼白外,全然看不吹被人囚禁的模樣。


    譚龍先是一驚,低喃了一聲,“怎麽自個兒跑出來了,被大小姐瞧見,看守的下人不得各個挨板子。”


    譚雪的丫鬟從男子屋裏出現,扔掉束縛他的麻繩,擺手示意譚龍不必多管閑事,“這小白臉昨日夜裏不知怎的開竅了。哄了大小姐兩句,大小姐決定與他慢慢來,所以他如今可自由在宅子裏活動,吩咐下人別讓他出門即刻。”


    方寧眼底對男子掠過一抹孺子可教的欣賞,跟在管家身後,等走遠了,才敢細聲問:“那男子模樣真是清秀,是大小姐的夫君嘛?”


    譚龍睨了眼方寧,見她容貌實在醜陋,對譚雪構不上任何威脅,才道:“談不上,大小姐想要的一個小白臉罷了,名叫傅雲舟,本是大小姐無意間在街上尋來的落魄琴師。奈何長得太好,琴沒學著,人先囚了。你遇上了,隻管離遠些,別惹大小姐不高興。”


    方寧聽完,隻覺那琴師與自己真是有緣,皆是“無意”進了譚府。


    說不定,二人能再來個偶遇,順便達成某種共識,一起合作,至少他如此熟悉地形,說不定能知道邵夫子被藏身何處。


    想罷,方寧決定今晚第一處,便是傅雲舟的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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