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無言,摯愛無聲。


    陳默打開冰箱,西瓜已經對半切好,果肉上還裹了一層保鮮膜。西瓜是那種黑籽的,特小鳳和無籽西瓜都不是陳默的菜。七八月份的那種硒砂瓜陳默也喜歡,吃起來格外的痛快,特別有那種綠林好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覺。也不是陳默貪心不懂事,每次都要吃半個西瓜,可父親切西瓜時每次都會分給他半個,剩餘的半個才會被切片分享。


    陳默切下一小塊,嚐了一口,很甜、很脆,不愧是父親挑的瓜。從小到大,父親買的西瓜就沒有讓他失望過。自己也特意討教過挑西瓜的訣竅,父親也從不藏私,可自己就是挑不出那麽好的瓜,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陳默把瓜皮扔進垃圾桶,將半個西瓜從果皮的中間位置橫著切了一刀,再將車輪一樣的西瓜切成小瓣後裝在鐵盆裏,送去了奶奶家。


    “頭頭,西瓜你自己吃就行啦,奶奶這有的”


    “我這個冰箱裏拿出來的,跟棒冰一樣”


    奶奶是極喜歡吃棒冰的,她一個夏天吃掉的棒冰估計能抵上其他三個人的總和,這也讓陳默不得不佩服她的腸胃。明明已經六十歲的人了,吃起棒冰來,比小夥子還厲害。除了喜歡吃棒冰,奶奶還特別喜歡喝冰紅茶,父親每年夏天也是幾箱一買,放在奶奶家。


    “頭頭,現在學習壓力大嗎?感覺你又瘦了”


    陳默咧嘴一笑,“不能跟我小時候比呀,現在我正好,130斤多點的樣子,一點不瘦,你放心好了”


    “小時候胖乎乎的多好看,奶奶就喜歡你那樣子,待會午飯多吃點,我給你燒了紅燒魚”


    “好,那我去看書了”


    打開落地扇,陳默選擇了最小檔,並不是天氣不熱,隻不過他覺得夏天就應該多出點汗,天天呆在空調房容易生病。


    記得家裏的空調是小學時候裝的,第一隻還是三菱牌的。陳默當時還有些不理解,為什麽父親要買小日本的品牌,他明明也很不喜歡小日本。可父親卻說,買東西首先要講質量,愛國不是盲目的做事,小老百姓要先過好自己的日子,滿足自己實際的需求,況且難道買了國產品牌的人就一定不是漢奸了?那沒有空調的日子,夏天怎麽過呢?陳默記得也很清楚。西瓜是浸在井水裏的,吃飯是在大門板上吃的,涼席是每天都要擦拭的,吊扇是整夜吹的,沒有空調的日子,好像也並不難過,或許是生活條件好了,人也變得嬌氣了,離開了空調就一點不適應了。就像是毛爺爺在的那個年代,都以穿補丁衣服為榮,以修修補補為傲,可現在呢,捐個舊衣服也要遭到嫌棄,東西損壞了更是以換為主。有些東西不是不好了,隻是人心變了,就像是諾基亞的手機,經久耐用,可突然有一天,人們不喜歡它了。


    看書寫字是一件枯燥的事情,而心無旁騖的做這件事情更讓人疲憊。感受著陽光侵入房間,陳默放下了手中的筆,走到陽台上,拉起了左側的窗簾,隻留下右側讓陽光曬幹衣服。他扭了扭脖子,看到了擺放在陽台角落的清潔工具,想著自己好像是挺久沒打掃衛生了。可他拿著掃把走遍兩個房間,居然沒有垃圾可掃,也沒有桌麵可擦。他又走進衛生間,打開了垃圾桶,自己昨晚沒留意的地方原來也被父親整理過了。父親從小就教育陳默要獨立要自主,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讓自己去洗碗、拖地、澆水、收拾房間。可當自己上了初中,需要住宿後,自己好像再沒有這麽需要做家務了。每次自己從學校放假回來時,樓上的房間都是幹幹淨淨的,被子也是疊整齊的,陳默知道,是父親承擔了這一切,但他從來不放在嘴上。打掃衛生、通風透氣、準備零食,似乎是父親這幾年來養成的習慣,既當爹又當媽是真心不容易。不過,這麽講好像也並不準確,因為自己的母親本就不善於這些家務,就像是做飯一樣。教學工作,她是一把好手,教育陳默,她也不差,可對於家庭的經營,她似乎真的不擅長。


    下午一點不到的樣子,陳默才吃上午飯,奶奶做的午飯就像是殷夫人肚子裏的哪吒,總是要拖到很晚才出來,不過他也習慣了。早上吃了不少西瓜,他也不餓,甚至還有些反胃酸,可能是西瓜太冰了吧。奶奶燒的魚挺不錯,陳默一如既往的炫光了一整條,先吃脊背尾巴,再吃魚頭魚髓,最後才輪到中段腩肉。


    “奶奶,今天爸爸回來吃晚飯嗎?”


    “應該會吧,你在家的時候,晚飯他總是會回來吃的,待會我來給他打電話”


    “嗯”


    明天自己又要去學校了,今天他想和父親聊聊天,了結自己一個小願望。


    果不其然,今天父親下班很早,五點就到家了,還買了陳默愛吃的鹵牛肉和金錢肚。


    “老爸,家裏菜太多了,你昨天買的菜還沒吃完呢”


    “爺爺奶奶也要吃的”


    父親總是以這種理由作為自己多買了菜的原因,偏偏陳默還沒辦法反駁。


    奶奶有了祖孫三人幫忙,一家人總算在六點多坐上了飯桌。父親吃飯似乎不講究,又似乎很講究。每次他在家時,一家人吃飯的碗筷他都會親自再衝洗一遍,哪怕是由奶奶洗的碗;看到奶奶盛菜時不小心把大拇指碰到菜碗內,他也會批評幾句;給自己父親盛飯時,他都會至少用飯勺挖兩次米飯,再用飯勺將碗裏的米飯戳鬆。


    屋子裏的燈光愈發明亮,外麵的世界愈發安靜,隻剩下時不時的蛙鳴蟲叫聲。


    “老爸,吃西瓜”


    父親坐在電腦前,搗鼓著自己的活,對他而言,回家並不等於下班。


    “嗯?”,父親看到大碗裏的果肉後遲疑了一下。


    “怎麽感覺都是中間的?”


    陳默笑了笑,“也不都是,我把西瓜籽都剔出了,省得你吐籽了”


    父親輕輕一笑,把碗推回給陳默,“你先吃,老爸忙完了自己會去吃的”


    陳默搬來椅子,“這可不行,我特意準備的,你今天不吃,明天就沒機會了”


    父親有些不太明白,“什麽就沒機會了”


    “明天是父親節,可我晚上已經在學校了,沒機會伺候您老人家了”


    “哈哈哈哈”,父親轉過身,叉了一塊西瓜塞進嘴裏,“謝謝小默,剩下的你吃完吧,西瓜太冰了,老爸腸胃不好”


    “我拿出來涼了很久了,不會冰的”,陳默可不信父親的嘴巴,他的理由總是那麽多。


    “你的心意老爸知道啦,真的謝謝你”,父親欣慰的看著這個兒子,覺得他這兩年變化真的非常大。


    見陳默還想說些什麽,父親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話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期末考試準備的怎麽樣了?”


    “應該還行吧,也不是我目光短淺,千年老二的頭銜我可一點不喜歡,這次先超過仲秋菊再說”


    父親輕輕的點了點頭,“別有太大壓力,高三才是你衝刺的階段”


    “嗯,我知道的,我會注意到”


    “暑假有什麽打算嗎?”


    陳默微微一愣,父親一般不會沒由來的問自己假期安排的事情。


    “還沒想好,應該會去補課吧”


    “嗯,補課也好的,準備補幾門”


    看著兒子猶豫的模樣,父親微微一笑,“不要擔心補課費的事情,學習要緊”


    “三門吧,我也不嫌累”


    父親滿意的點點頭,“你準備去哪補課呢?和楊榮一起還是怎麽說?”


    “不知道,我還沒跟他說過這個事情”


    “要不然今年暑假,你就在四中那補課吧”


    陳默睜大眼睛看著父親,“老爸你是說,讓我去我那三個任課老師那裏補課?”


    老爸笑著點點頭,“不行嗎?”


    陳默覺得老爸的想法不錯,自己也不是不願意,可石橋鎮離南塘鎮著實有些遠,自己平時坐公交單趟就要花費很久的時間了。如果暑假要去四中那補課,也就意味著自己早上六點鍾就要搭上第一班公交車,晚上六點前再坐上末班車,這還得是天天是晴天。就算不打車,可每天來回近百元的路費,更讓他有些肉疼,四十天的補課,就要花費近4000元的打車費。


    “好像有困難,不太方便”


    父親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了,立馬給出了自己的方案。“如果是住在那兒呢?”


    “住!?”陳默根本想不到父親會有這樣的打算。


    “你行嗎?”


    看著父親不似開玩笑的樣子,陳默沉默了。


    父親也不著急等他回複,淡定的吃起了西瓜。


    “老爸都安排好了?”


    “算是吧”


    “我住哪?”


    “先保密,你確定好了,我就去落實了”,父親給陳默賣了一個關子。


    聽到父親準備讓自己住在南塘,陳默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可以更方便的和韓一丹見麵,而是自己實際即將麵臨的磨練。可再三考慮後,他還是決定同意父親的提議,這本就是一件好事。於公於私,在任課老師那補課都是再好不過了。於公,相比於臨時找的補課老師,他們更了解自己,更知道如何輔導自己,自己也更沒有隔閡感,更容易進入狀態。於私,這次補課也是自己和任課老師拉近距離,增進感情的好機會,對於未來高三一學年的生涯有著更微妙的幫助。


    “那就按老爸說的辦,我沒問題的,我都這麽大了,就算自己住在外麵也能照顧好自己,不會讓你太操心的”


    “哈哈哈,那就這麽說定了。你放心,包你滿意”


    晚飯後的消食時間都用來和父親聊天談話了,不知不覺中都快八點了,看著父親還要忙活,陳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在外住宿和學校裏的住宿完全是兩碼事,父親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陳默有些心煩的躺在床上,他不知道是應該為父親信任自己而高興還是為父親舍得自己離家而難過。原本高二的暑假就是最短的,每年的八月下旬,新升的高三學生就要回學校報到,開始最艱苦的高三旅途。如果自己暑假去南塘補課,也就意味著自己沒幾天會住在家裏,能跟家人待在一塊的時間就更少了。哎,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為了可能的前途放棄了那麽多,真的值得嗎?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世上還有比親情更重要的東西嗎?


    陳默實在很難找到答案,可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又不適合學習。明明自己已經答應了,可腦子裏冒出的各種想法讓他有些焦慮。


    “小寶貝,我想你了”


    韓一丹看著短短的幾個字,嘴角微微翹起,手指在鍵盤上打著回信。可她又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小男人主動給自己發短信時,一般都比較俏皮,這種直白的說“我想你了”,他很少會單獨的告訴自己。


    “呆子,沒在看書吧”


    “嗯啊,有些不在狀態”


    不在狀態?這顯然不正常,小男人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有心事的話就和我說說吧,正好我看書也看的累了”,韓一丹拿著手機,倚靠在床上。


    “我就知道小娘子最好了”


    “乖,說說吧”


    “我遇到個問題,我有點迷茫。前途和親情哪個更重要,為了學業,遠離親人是不是對雙方都太殘忍了?”


    陳默發來的短信,讓韓一丹看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


    “怎麽會突然想問我這個問題?是在考慮去哪上大學的事情了嗎?”


    “這個暑假,我可能會來南塘補課,而且我爸還準備讓我在那住40天”


    韓一丹有些吃驚,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40天?住南塘?一個人?你答應了?”


    “我答應補課了,三門都補,估計得有40天的樣子。去四中附近補課的事情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是不是一個人住我還不知道,我爸還沒最終確定,但他已經有準備了。”


    看到陳默的回複,韓一丹仿佛看到了一個背井離鄉的學子,帶著重重的行囊,隻為求學。


    “你爸真舍得”


    “確實,或許也是因為我常年住校,不在家住吧,他可能覺得我應該能適應這種境遇。”


    “所以我有些明白你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了,雖然可能我說的有點廢話,可我想說,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我一直記得你說的那句話,‘遇事猶豫時,心裏已有答案’,你既然答應了父親的意見,也就是你內心裏更偏向於他的這個方案。至於親情,這樣的選擇確實很讓人感到愧疚。可你也知道,男兒誌在四方,有所舍,有所得。現在你是麵臨離家補課四十天,可等到上大學呢?為了求學,你難道會因為離家距離更遠,分開時間更長,而放棄來之不易的機會嗎?”


    “想做就去做吧,果敢堅決一直是你的作風,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地方,為了夢想拚搏一把,不留遺憾,我一定會始終站在你一邊。”


    是啊,青春無價,不留遺憾,不拚搏一次,怎麽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又豈會這麽甘心。


    “麽麽噠,果然是我的賢內助,謝謝我家好老婆”


    看著陳默發來的俏皮話,韓一丹抿嘴一笑,這才像他,自己也該停下聊天了,他肯定又要鑽入書堆了。


    “說這麽好聽的,是要去看書了吧”


    “什麽都瞞不過你”


    “晚上早點睡,我今天有些兒累了,到時候我先睡啦”


    “好,小寶貝晚安”


    “晚安呆子”


    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為我好,我也知道你會很舍不得,明明我們從來不互相跟對方說“我愛你”,可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愛我的父親。謝謝你,希望你能夠永遠這麽的年輕,永遠這麽的健康,我在心裏提前祝你節日快樂。


    注:每年公曆六月的第二個周日是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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