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見到夫人何氏後,對施俊的人品學問讚不絕口。夫人聽了,也覺得歡喜。何氏夫人是唐縣何至賢的妹妹,膝下育有一女牡丹,今年十六歲,一子金章,年僅七歲。老爺還有一妾,名叫巧娘。


    夫人見老爺對施俊誇讚不停,猜到有許婚的想法,便問:“施賢侄來這裏有什麽事?”金老爺說:“施公雙目失明,現在寫信讓施俊來這裏讀書,順便讓我指點文章。雖然表麵如此,實際上信中含有求婚的意思。”何氏問:“老爺您意下如何呢?”金公說:“當初施賢弟也曾提過聯姻之事,那時女兒還小,所以沒有聘定。沒想到如今施賢侄長大成人,不僅品貌端正,而且學問淵博,與我女兒十分般配。”何氏說:“既然這樣,老爺為何不直接答應這門親事呢?”金公說:“先別急。他既然在這裏住下,我還要仔細觀察他的言行舉止,如果確實優秀,再提親也不遲。”


    老爺和夫人隻顧談論此事,卻沒留意跟小姐的親信丫頭佳蕙。佳蕙自幼服侍小姐,聰明伶俐,模樣俏麗,還跟著小姐讀書習字,頗通文理,因此取名“佳蕙”,寓意她既香且美。由此也可想見小姐的容貌與學問。這日,佳蕙來到夫人臥室,無意間聽到老夫妻談論施俊才貌雙全,有許婚之意。她趕忙回到繡房,笑嘻嘻地說:“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問:“你說的什麽喜?”佳蕙說:“方才我從太太那兒來,老爺正在說呢。原來施老爺派小官人來咱們這兒讀書,跟著老爺學習文章。老爺說他學問好,品貌也極其出眾。老爺太太高興得不得了,有意把小姐許配給他。這難道不是大喜嗎?”牡丹小姐正在看書,聽到這兒,放下書,嗔怪道:“你這丫頭,越發糊塗了!這種事也值得大驚小怪,還跑來跟我說?越長大越沒出息了。還不下去!”


    佳蕙滿心歡喜,卻被小姐斥責一頓,臉上訕訕的,羞答答地回到自己屋裏。她仔細琢磨:“我和小姐雖是主仆,卻情同骨肉。為何她聽了這話,不但不高興,反而責怪我呢?哦,明白了。往往有才華的人不一定有美貌,有美貌的人又不一定有才華,哪能才貌雙全呢?小姐想必是不太相信。仔細想來,是我太莽撞了。我理應替她探個究竟,才不辜負小姐對我的深情。”想到這兒,她坐立不安,便悄悄溜到書房,把施俊仔細打量了一番。回來後心想:“難怪老爺誇讚他,果然生得不錯。依我看,他既有這般容貌,想必也有出眾的才情。小姐不知道這些,要是固執起來,豈不錯過這等好事?唉!我何不如此這般,成全他們,豈不是好?”主意打定,她連忙回到自己屋裏,拿出一方芙蓉手帕,心想:“這手帕是小姐給我的,就用它做個引線。”隨即提筆在手帕上寫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兩句,折疊好後藏在一旁。


    第二天午間,佳蕙趁著空閑,袖著手帕來到書房。正巧施俊讀書疲倦,拋書午睡,錦箋也不在身邊。佳蕙悄悄走近桌邊,丟下手帕,轉身時又碰了下桌子。施俊驚醒,睡眼朦朧,翻身又睡了。錦箋從外麵回來,見相公在桌上打盹,手腕下露出手帕,便輕輕抽出,抖開一看,異香撲鼻,上麵還有字跡,竟是兩句《詩經》,心中納悶:“這是什麽意思?這手帕從哪兒來的?先不管它,我且藏起來。等相公問我時,我再問他,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施俊睡醒後,既沒找手帕,也沒問錦箋。錦箋心想:“看這情形,這手帕肯定不是相公的。要是相公的,怎會不找不問呢?隻是,既然不是相公的,這手帕究竟從何而來?我得留神查看。”


    次日,錦箋不時進出書房,暗中觀察。果然,佳蕙從後麵出來,到了書房。見施俊正在開箱找書,不便打擾,便抽身回去。她剛要往後走,迎麵一人攔住說:“好呀!你跑到書房幹什麽來了?快說!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見是個小童,便問:“你是誰?”小童說:“我是自幼服侍相公,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錦箋。你是誰?”佳蕙笑道:“原來是錦兄弟呀。你問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佳蕙。”錦箋說:“原來是佳姐姐呀。”佳蕙說:“什麽佳呀錦呀,叫著怪難聽的。不如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把佳錦二字去掉,好不好?我問兄弟,昨天有塊手帕,你家相公瞧見了沒?”錦箋心想:“原來手帕是她的,看來她人小心思大。我何不逗她幾句。”想罷,說道:“姐姐別著急,事緩則圓。姐姐遲早會有女婿的,何必這麽著急呢。”佳蕙紅著臉說:“兄弟別胡說。隻因我家小姐對我情深義重,又聽老爺太太有聯姻的意思,所以我才拿手帕來通知你家相公,讓他早早求婚,別耽誤了大事。手帕上寫的兩句《詩經》,你還不明白嗎?那分明是小姐待價而沽的意思。”錦箋說:“姐姐,原來是這樣,我誤會了。姐姐還不知道,我們相公此次來就是奉老爺之命求婚的。隻是擔心這裏的老爺不願意,所以才寫了封懇切的信,讓相公在此讀書,好讓老爺了解相公的人品學問。如今姐姐既然想知恩報恩,那手帕可不管用。何不想辦法弄個實在的定情信物來!相公這邊有我照應。”佳蕙聽了說:“兄弟放心。小姐那邊有我照應,咱倆務必促成此事,才不辜負主仆一場情誼。”說完,佳蕙往後院去了,錦箋也回到書房。


    佳蕙與錦箋說明後,便處處留意,時刻放在心上。正巧牡丹小姐讓她收拾鏡妝,她看到有一對精巧玉釵,便偷偷袖了一支,悄悄遞給錦箋。錦箋回到書房,趁施俊不在,打開書箱,想找個東西回禮,見有把扇子,扇上拴著個紫金魚扇墜,便急忙解下來,順勢將玉釵放在箱內。他又打開前次的芙蓉手帕,剛要包上紫金魚,見帕上字跡清晰,便又賣弄起才學,急忙提筆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句,然後將扇墜包好。他得意洋洋地找到佳蕙,說:“我說這事包在我身上,姐姐還不信。你看怎麽樣?”說罷,打開給佳蕙看。佳蕙等了許久,正著急呢,見有回禮,急忙接過,說:“兄弟,改日等消息吧。”隨手往衣襟一塞,轉身就走。


    剛走了沒多遠,巧娘的丫頭杏花兒,年僅十二歲,十分聰明,看到佳蕙便問:“姐姐去哪兒了?”佳蕙說:“我去花園掐花了。”杏花兒說:“掐的花在哪兒?給我幾朵。”佳蕙說:“花還沒開,所以空手回來了。”杏花兒說:“我不信。正巧一朵都沒有嗎?我要搜搜。”說罷,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躲躲閃閃地說:“你這丫頭,太不像話!別說沒花,就算有花,也犯不著給你。難道你怕走路多了腳大,不會自己去掐嗎?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說完,把衣服一甩,揚長而去。杏花兒覺得很沒麵子,臉漲得通紅,生氣地說:“這有什麽了不起!明天我們也去掐,誰稀罕你的。”說著,低頭往地上一看,見有個包兒,連忙撿起,正是芙蓉手帕包著紫金魚扇墜,趕忙塞進袖內,氣鼓鼓地回到姨娘房裏。巧娘問:“你去哪兒了?又跟誰生氣了?怎麽撅著嘴?”杏花兒說:“佳蕙太可惡了,她掐了花,我跟她要一兩朵,她不但不給,還數落我。姨娘您說說,氣人不氣人?偏偏她掉了個包兒,我才不還給她呢。”巧娘聽了,忙問:“你撿了什麽?拿來我看看。”杏花兒把包兒遞過去。沒想到巧娘一看,竟生出許多是非來。


    原來,金輝遭貶後,看淡仕途,每日以詩酒自娛,隻要有能消遣的地方,不是十天就是半月,樂而忘返。家中多虧何氏夫人料理得井井有條。而巧娘水性楊花,整天盼著老爺回來。可金公放浪形骸,不把心思放在婦人身上。巧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按捺不住,便偷偷與幕賓先生勾搭上了。俗話說“色膽包天,難保機密不泄”。有一天,她正與幕賓在花園廳上親熱,恰好小姐與佳蕙到花園燒香,好事被衝散。偏偏這幕賓膽子小,擔心事情敗露,第二天便收拾東西逃走了。巧娘失去了心上人,不但不反思自己的過錯,反而對小姐和佳蕙恨之入骨,總想找機會陷害她們,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如今看到手帕和紫金魚扇墜,巧娘心中暗喜,便哄杏花兒說:“這個包兒既然是撿的,就給我吧。我不會白要你的,給你做件衫子怎麽樣?”杏花兒說:“算了吧!姨娘上次讓我給先生送禮送信,來回跑了好多趟,答應給我做衫子,到現在也沒見做。還提衫子呢,別光讓我空歡喜一場。”巧娘說:“過去的事別提了。這次一定給你做,而且把兩次的一起算,給你做件夾衫子,怎麽樣?”杏花兒說:“要是真這樣,那敢情好。我先謝謝姨娘。”巧娘說:“別謝。我還告訴你,這事千萬別跟別人說,等老爺回來,你千萬離遠點。往後我會另眼相看你的。”杏花兒聽了很高興,滿口答應。


    一天,金公與人飲酒回來很晚,何氏夫人已經休息。老爺心疼夫人為家操勞,不忍心打擾,便來到巧娘屋裏。巧娘迎接老爺入座,殷勤獻茶後,突然雙膝跪地,說:“賤妾有一事稟告老爺。”金公問:“你有什麽事?但說無妨。”巧娘說:“賤妾撿到一樣東西,事關重大。雖然老爺知道了,但必須查清楚,切不可聲張。”說著,拿出手帕,雙手呈上。金公接過來一看,見裏麵包著紫金魚扇墜,手帕上字跡清晰,寫著四句《詩經》,筆跡卻不一樣,前兩句寫得輕巧嫵媚,後兩句寫得雄健草率。金輝看後,心中一緊,便問:“這東西從哪兒撿到的?”巧娘說:“賤妾不敢說。”金公說:“你隻管說,我自有主張。”巧娘說:“老爺千萬別生氣。妾給太太請安回來,路過小姐那兒,撿到了這個。”金輝聽了,頓時臉色大變,怒火中燒,心想:“好個賤人!竟敢做出這種事,這還了得!”他將手帕和金魚包好,放進袖內。巧娘又說:“老爺,這事關乎家門聲譽,千萬不能聲張,一定要查清楚。依妾看,小姐應該不會做這種事,說不定是佳蕙那丫頭幹的。”老爺聽了,點點頭,一言不發,便到書房安歇去了。


    不知金公後來會如何處理此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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