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場戰爭持續了半年之久,結束時已入了冬季。


    雖然朝廷已下令對屍體及時處理,可終究因為衛生條件太差,病毒肆虐,引發了瘟疫。


    因為軍隊和流民的湧動,導致瘟疫蔓延到多個地區,四方百姓一個個被感染。


    戰亂之地正是疫病的重災區,“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這人間已如煉獄。


    陳明知道,瘟疫可能是因為鼠疫或者流行性出血熱所造成的。


    彼時,那個中國也有著大的疫情,國家采取的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封城。


    為了整個國家的安危,當然要有所取舍。


    陳明建言,太子上書,很快就得到了采納,有軍隊圍城,重災區的患者,一個也不能出來。


    這樣做是對外界之大幸,卻是對裏邊之不幸。


    城門裏邊,因為瘟疫死人多的相互枕在一起,蒼蠅和飛蟲不分晝夜地發出轟鳴聲。


    有文人記錄豫州的慘狀,死者十之七八,積屍床下,比屋皆漫,存者聚其屍,焚而燒之。


    有些地方,食物斷了供應,雖其父母妻子也啖其肉,棄其骸於狂野。


    北平有城門十二座,每日每門送屍近千具。


    遼東的幾城就更不提了,本就活下來的人不多,又趕上瘟疫,朝發夕死,城為之空,人鬼交錯,十室九空,戶丁盡絕,。


    荊州部分地方,也好不到哪去,十室九病,染者接踵而亡,數口之家,一染此疫,闔門不起,病者不敢問,死者不敢吊。


    多虧神醫呂複依據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結合二十多年前的疫病,研究出新的藥方,充分利用中草藥的效力,在朝廷的幫助下,逐漸控製住了疫情。


    這場瘟疫始於大雪,長於大寒,止於立夏,持續了五六個月,才見好轉。


    先生戰亂後發疫,人口減少了百萬之巨,約占大虞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


    登封私塾的老師鍾胡一家也未能幸免,消息傳到金陵的時候,陳明捶著胸膛嚎啕大哭。


    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師之盛德而無其後乎?他之純明而不得上蒼庇乎?


    金陵是帝都,未受瘟疫影響太大,又有宮廷禦醫及時診治,才沒有太多傷亡。


    可蒼蒼黎民,誰無親友?


    大虞全境都沉浸在哀傷憂鬱的氛圍之中。


    陳明之“妾室”楊影憐的家人,大部分都病故了,楊氏請求回家祭拜,陳明派人一路護送,並讓其自主決定去留。


    雲氏父子傳來信件,言兩人安然無恙,隻是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明德二十一年夏,姚溫乘車巡遊四境,王進、陳明等與一眾甲士隨行。


    一路上他們見到,斷壁殘垣,折戟沉沙,田園荒蕪,百姓流離,國家雖已出糧賑濟災民,可這裏依舊是哀鴻遍野的景象。


    人們要的不僅僅是米麵這等可以裹腹的東西,更需要靈魂有依附,精神有寄托。


    在這樣的背景下,巫道就開始盛行起來。古人敬畏自然和天神,認為這場瘟疫是天神降災來懲罰世人,希望由巫師通過手舞足蹈的方法舉行儀式,來和天神溝通。


    姚溫等一眾人站在遠處,看著百姓整齊地跪在地上,向神靈懺悔自己的過錯,乞求原諒,希望來年風調雨順,無病無災。


    衛士的統領本想上前阻撓,卻被姚溫及時出言製止。


    隨他們的便吧,盡管這樣做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作用,但至少也算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


    現在既然沒有什麽法子能有效地安人心,那就不要破壞民眾心中的信仰。


    當然,前提是,不能影響皇室的統治。


    行至遼東,走到一座城中,連入了幾條街道,都未看到活著的人。


    忽然發現前方的路邊蹲著一個端碗的漢子,拿著筷子夾了幾次飯都沒放入嘴裏,最後他把筷子橫在碗口,把碗置於地上。


    陳明走過去問道:“您這是怎麽了,為何不吃飯呢?”。


    漢子指著遠處道:“看到那個地方了嗎,那原是我的家,但現在已經是鬆柏青翠,與墳塚相連了。”。


    一行人隨他走到其家門前,看見野兔從狗洞裏出進,野雞在屋脊上飛來飛去,院子裏長著野生的穀子,野生的葵菜環繞著井台。


    漢子用搗掉殼的野穀來做飯,摘下葵葉來煮湯,可湯和飯都做好了,卻不知同誰一起吃,家人都已死光。


    走出大門來到路邊,發現本該喧鬧的大街上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聽他說話的眾人都為之感到悲傷,淚水禁不住灑落在衣襟上。


    姚溫巡遊一圈後,發下宏願一定要讓老百姓過上安穩的生活,隨行人員都被其打動,願誓死追隨,竭盡所能助其完成大任。


    陳明回到家中,發現楊氏已經歸來,問了夫人才知道,楊影憐的近親都已經死盡,她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陳明點點頭道:“留在咱們家也好,我們最起碼能提供給她一個安身之所。女子生的這樣美貌,是禍非福,盛世需要美人點綴,亂世則用美人頂罪。”。


    可能是因為她們都是女人,有一種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感覺,雲錦鄭重地對陳明說:“夫君,你不如真的把她收作妾室,讓她名正言順地待在這裏。”。


    陳明聽後,臉上露出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雲錦,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般,質疑道:“夫人,你莫不是在開玩笑?”。


    雲錦卻一臉嚴肅,語氣堅定地回答道:“誰跟你開玩笑?我擔心她是一個勾引別人丈夫的狐狸精,因此一直反對你與她接觸。但經過這一年的相處,我已然清楚,她也是個苦命人。再說了,就算你納她入門,那我也是正妻,我的生兒是嫡長,她永遠都別想比得過我。”。


    聽到這番話,陳明不禁搖了搖頭,表示不同意,然後輕聲回應道:“算了,夫人,我對那楊氏無意,也並沒有納妾的打算,此事以後我們就不要再提了。”。


    說完,陳明心中沒來由生起一絲失望,輕歎一聲,於院中稍立,便向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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