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突如其來的冰涼觸感攀上了柳梧璿的額頭,幡然驚醒的她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又哭暈過去,正悄無聲息地睡著在柳朵的身側。


    “奇怪,怎麽這麽涼?”


    “嗯?”


    一道閃電般的思緒瞬間在她腦海中炸裂開來,而當她睜開眼,猛地拉住那個冰涼觸感的源頭時,身旁氣息微弱的柳朵終於在昏迷了三日後,正竭盡全力張開紅腫的眼睛,用冰涼的小手輕輕撫摸著姐姐的額頭。


    毫無征兆地,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柳梧璿的雙頰滑落,柳朵的小手被柳梧璿緊緊握住,貼在麵龐,好像再也不會鬆開,千言萬語道不盡她此刻的喜悅。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我知道……那是你,你喚我回來……雨……千千……”


    柳朵用嘶啞的聲音向柳梧璿說道,話語雖斷斷續續,但柳梧璿聽的真真切切,她清楚的知曉著,夢境很多,清醒的現實卻僅有一個。


    似乎做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夢,我從更深的夢裏醒來,淚水將枕頭打濕一大片,心口像是失掉了什麽一樣空洞,我衝出家門,去尋找我丟掉的東西。


    時間好像回到了很早的時候,早到我還認不清周圍的一切,雨一直下,雨一直下,街上的房子,店鋪從我走過的身後盡數消失,很快,它們消失的速度超過了我向前跑的速度,周圍又變得空無一物。


    天空霧蒙蒙的,那些房屋好似曾經住在我心裏似的,如今它們無緣無故離去,就像從我心口挖走了些什麽,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雨水回應著我的心聲,愈加猛烈,天水河的水不知何時從我腳邊漫延開來。


    沒來得及逃跑,我被滔天的巨浪卷到了願沚的一棵樹旁,我認得這棵樹,但想不起來它與誰有關,當我再次張開眼時,樹依舊是樹,而天水河已經變成了雫海,我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油紙傘,雨還在下,我認得這把傘,但依舊想不起來它與誰有關。


    夜幕降臨,身後的金夏城燈火通明,也許,我等不到尋回失物的時候了,海風很溫暖,心口的傷似乎開始愈合,舒適的感覺讓我突然很想唱歌,唱什麽呢?唱《雨城謠》吧。


    “風吹兒搖搖放紙鳶~”


    “紙鳶兒飛到天邊邊~”


    “天邊邊,雨千千~”


    “落到土裏冒青尖~”


    一開始,我唱的很小聲,生怕有人發現我,莫名響起的哭聲嚇了我一跳,起初,那聲音很大,震耳欲聾,就好像在我耳邊哭泣一般,到底是誰啊,竟哭的如此傷心,於是,我唱的更大聲,想告訴那聲音,我在這裏,那聲音好像真的在回應我一樣,漸漸變小,最後小到我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過,就在它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我終於全都想起來了,那是她!那的確是她!隻要有她在!隻要有她在!


    ……


    海是沒有盡頭的,山亦然如此,並非所有人都曾在大海上航行過,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征服過所有的山峰,但如果你在街頭隨機抓到一個人,問他海與山是否有盡頭,那回答,幾乎毋庸置疑是有,就好像他與那些偉大的冒險家們一樣,到過每一片海,看過每一座山。


    “相信奇跡存在的人,本身就和奇跡一樣了不起 。”千年後,人們曆盡時光,終於得以窺見自己容身世界的一隅,並興高采烈地宣布,最初相信這個信仰的人,本身和這條信仰同樣了不起。


    ……


    “確定了嗎?”


    “我親眼看見的,皇家的印,錯不了!”


    “那就著手準備吧。”


    “什麽著手準備!要盡快開始!就現在!我們要先發製人,找到有利位置!你不知道現在多少人瞄著雨歌那點地……”


    “夠了!你那些事自己想辦法處理好,小朵和小璿現在這個狀態,能經得住長途跋涉嗎?隻要我一天還在,就不會讓她們再遭半點罪!”


    “柳朵,我會顧好她的……”


    “你能顧好個屁!你個當爹的,女兒差點命都沒了,你還成天往外跑!你說!這些天來你去看過她幾次!再說小璿,我壓根就沒指望你顧她!”


    “所以才要快點走不是嗎?多待一天,危險一天!”


    “你少在這裏給我玩這套,你是我帶大的?我還能不了解你!家業家業!沒有家哪來的業?我看你真是要倒反天罡!”


    “那你給個準話,什麽時候走合適!”


    金夏舊街,柳長青的閣樓裏,他正和柳清明正爭執不下,兩天前,呂澄昂的軍令連同許君發布的誥令已一並送達金夏,金夏當地的平民百姓被允許向內陸地區暫時撤離,而對於商賈人家,則被允許轉移部分商業陣地,以保證國家某些支柱產業的穩定運行不被幹擾,而作為壟斷整個金夏乃至雨朝漁鹽命脈的柳家,又通過政治關係,在雨歌城的某處提前預訂了一塊地皮,但奈何狼多肉少,再加上時局變動,柳家必須盡快搬遷,免得夜長夢多。


    雖說先前他們二人已經大致為此次行動做出了較為詳實的方案,但終究是建立在“可能會離開金夏”的基礎上,卻沒想,局勢遠比他們想象的要複雜,單憑最近周邊地區的軍隊集中趕往金夏來看,就已經非常能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但撤離的命令和柳朵意料之外的事故將他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之前的方案幾乎成了廢案。


    出發的時間便成了當前最緊急,最重要的問題,也無奈又成為了最先考慮的問題,為了能讓姐妹二人安心養病,柳長青今日特意將柳清明叫到自己的住處商討,可半天過去,二人仍未就此達成一致。


    ……


    “張嘴,啊——”


    “啊——”


    “呼—呼—小心燙哦!”


    “嘻嘻!”


    “朵兒真乖!”


    “姐姐,我長大了!”


    十一月三十日,柳梧璿事先告知了平日服侍柳朵的侍女們,在柳朵痊愈之前,由她親自負責照顧柳朵的日常起居,此刻,她正坐在柳朵床邊,小心翼翼地喂給她紅糖水,柳朵自醒來以後,就變得有些孩子氣,不如說,回到了一個十三歲女孩正常的樣子,完全卸去了在場上鬥爭斡旋的壓力。


    一方麵,柳梧璿很開心能為妹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陪在她身邊,悉心感受著與至親相伴的溫馨時光,但另一方麵,她身為姐姐,又作為當今柳家年輕一代,在妹妹病倒後,她逐漸感到現實帶給她的與日俱增的壓力,未臨先生的能力讓她預感到一味逃避那些曾經無法麵對的問題,隻會讓與她有關的現實變得愈發糟糕。


    “就從此刻開始吧,從守護好我最親愛的她開始,不輕言棄,絕不放手!”


    “朵兒真棒!全都喝完了呢!再睡一會吧!”


    “好——那姐姐給我唱歌聽!”


    “好~好~朵兒想聽什麽呢!”


    “雨……雨千千~”


    柳朵猛地抓住被子埋住頭,又扯下一個邊邊,露出兩隻小眼睛偷看柳梧璿,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青尖尖,河邊邊,小青蛙跳跳尋夏天~”


    柳朵在柳梧璿溫柔的歌聲中安然入睡,這首《雨城謠》在這片土地上跨越恒長的時間,由人們代代傳唱,被賦予超越自然,甚至是超越規律的奇跡力量,最終淩駕於名為“死生”的大道之上,成為這對姐妹往後餘生裏牢不可破的羈絆。


    “大小姐,有客人來了。”


    “出去說,朵兒才睡下,別吵醒她了。”


    柳梧璿躡手躡腳地退出柳朵的房間,跟在身後的初晴也識趣地輕輕閉上房門。


    “誰啊,直接去找……”


    柳梧璿下意識想直接打發來客去柳清明那裏,有關家中商業的事她參與甚少,但隨即又想到臥病在床的柳朵,和方才她許下那不再逃避問題的雄心壯誌,此刻,她作為家中長女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罷了,隨我去看看吧!”


    偏房中,一襲黑衣的青年男子正背對著房門饒有興致地擺弄劍鞘上的流蘇,柳梧璿還未進門就一眼認出他的身份,但她不理解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柏涓滌,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妹妹好些了嗎?”


    “命算是保住了,還在恢複,那天謝謝你了,但她現在還不方便見客,有什麽事就和我說吧!”


    “哦,那就好,不過,還是等你家主來吧。”


    “有什麽不能和我說嗎?我是這個家裏的大小姐!”


    柳梧璿轉眼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她不後悔,從前,她就是因為過於妥協遷就,才不得不讓柳朵一人扛起重擔。當下,她正缺乏改變的勇氣。


    “也許,當年再堅持一下,父親也許會改變想法呢?”


    “你沒事吧,要不?先坐下來再說?”


    柏涓滌被柳梧璿毫無征兆的怒火嚇了一跳,他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參與過大大小小任何一場商會,他以為在柳家,大小姐是不沾染這類事情的那一位,而如今柳梧璿這一異常表現,倒讓他懷疑她才是柳家暗處不顯山露水的高手。


    “抱歉,家父今日恐不回來,柏公子若是執意要見家父,請擇日再來。”


    “嘿,你早說啊,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家父托我給你父親帶句話,說‘若是走海路的話,船由他搞定’。”


    “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嗎?皇家下令了,讓我們這幾天盡快離開金夏,這裏好像要打大仗了。”


    柳梧璿近日幾乎都在柳朵床側,所以並不知曉外麵的戰況如何,但通過柏涓滌的話不難推測,搬家這件事情柳清明已經謀劃很久了。


    “可是朵兒還……父親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被蒙在鼓裏的柳梧璿急需柳清明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他此刻不在府中。


    “那朵兒呢?她知道這件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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