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朝官曆十一月二十五日,遠在千裏之外的雨歌軍機處正在緊鑼密鼓地開展如何應對此次侵略的商討會議,一個時辰前,機要收到一份由金夏駐軍驛寄來的“焱”字樣加急件,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當機要大總管李司風風火火把情報送到大堂內時,大家懸著的心終於還是死了。


    一年前國師許君認定子虛烏有的“神兵利器”,如今它的存在與否再次受到質疑,在恐慌之下,也許是因為對不切實際的希望抱有幻想,質疑的風聲漸漸占據主導,引領著輿論快要衝破屋頂,威脅到一年以來將士們日積月累的軍心。


    “大敵當前!你們還有興致在這裏胡鬧?”


    呂澄昂的厲聲喝止在一瞬間就將那團凝成的潰敗之氣壓製住,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但竊竊私語的聲音依舊試圖蠶食所剩無幾的信心。


    “神兵利器!神兵利器!隻是那些宵小之輩的借口,事到如今,你們還不明白嗎?”


    “再看看你們周圍,牆上難道掛的隻是幾張紙嗎?”


    呂澄昂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挨個掃視著每個將士的麵容,此刻,他與他們希望“神兵利器”存在於世的心情毫無二致,隻不過身為整個事件的參與者,他要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清楚大夢的遙不可及。


    那些泛黃的戰書終究透過眼瞳刺痛了動搖者的靈魂,更為堅韌的戰意在此刻重獲新生,將士們皆從令而安,回到各自的崗位,共同麵對敵人此次的攻勢,呂澄昂很滿意那些裱起來的戰書發揮的作用,又放緩了語氣,畢竟,一味的問責無濟於事。


    “好了,把精神都集中到事實上!”


    ……


    “總參,戰情書送到了!”


    “念。”


    “官曆十一月二十日,未時末,雨朝東南方……”


    “嘖,直接說戰況!”


    “亞木裏國,出艦五艘,主艦一,副艦一,三護衛艦;琉球國,出艦四艘,主艦一,副艦一,分別同時向我金夏東北方向,正東方向發起侵略,兩護衛艦行進途中,對我方平民船隻,共三十餘艘,進行了不同程度的炮擊,商民漁民殊死抵抗,被俘者盡數慘遭屠殺,所有民用船隻,全部戰沉……”


    “金夏的艦隊呢?”


    “反應不及,還未出岸,就在軍港被炸沉了……”


    至此,聞者無不動容,呂澄昂難以察覺地皺了下眉,盡管此時他內心早已五味雜陳,但作為戰爭的總指揮,他不能先自亂陣腳,更何況,除了敵方對我方平民的殘忍犯罪,其他戰況並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接著念!”


    “申時起,經我當地軍民兩個時辰的合力抵抗,岸防炮擊沉敵護衛艦一艘,敵方其餘所有艦隻已撤離,此役,船隻對毀率一比三十三,我方戰傷死人員一千一百七十二,經濟損失正在詳明,初步估計約……”


    “這群雜碎!畜牲……”


    “夠了!這是明晃晃的挑釁!”


    “總參,讓我去吧,我祖籍是金夏的……嗚嗚……”


    良久,人群終於在憤懣中安靜下來,但將士們的目光卻愈加火熱,宛如被奪走地盤的猛獸,隻要呂澄昂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火速奔赴前線,將敵軍擊而破之。


    年輕的呂澄昂卻表現出與其年齡不仿的冷靜,他的眼中沒有熾烈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透著寒芒的劍鋒,讓人不禁聯想到黑夜裏閃著寒光的孤星。


    “下令,全國進入戰爭狀態,調集金夏城周邊五個集城各六成的兵力,務必在兩日內抵達金夏,除少量人員戒備,其餘待戰人員全部參與防線建設,戰損恢複,另外,命所有沿海集城的艦隊進入高度戒備狀態,我不希望再看到像金夏艦隊一樣的戲劇性的‘參戰’……”


    “還有,去請國師發布誥令,讓金夏當地的平民百姓暫時撤離吧。”


    ……


    “風吹兒搖搖放紙鳶,紙鳶兒飛到天邊邊,天邊邊,雨千千……”


    “小璿,小璿,水我燒好了,你快休息吧,清明去找金夏最好的大夫了,妹妹一定會沒事的。”


    柳梧璿似乎被風寒燒壞了腦子,對窗外柳長青的關心置若罔聞,她拉著柳朵的手跪伏在床邊,兩眼空洞無神,隻一遍又一遍的唱著兒時的童謠,仿佛隻要她這麽一直唱下去,柳朵就會醒過來。


    “小璿!小璿!”


    淒涼的歌聲戛然而止,隨即屋內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等的有些著急的柳長青當即暗呼一聲“不好!”,而當他衝進屋內時,卻隻見兩行清淚,眉頭緊鎖,倒在床邊不省人事的柳梧璿如凋零的花朵一般,正呢喃著柳朵的名字。


    ……


    “她沒事,隻是哭的力竭,暈過去了,唉…,多好的孩子啊……”


    “真是多謝您了,請您移步偏房休息,小池,快帶魏先生去……”


    迷迷蒙蒙中,柳梧璿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但她記不起來,晨昏的界限已經越過,光線刺得她無法繼續安睡,當她睜開眼,天地仿佛一刻不停在眼中旋轉,但強烈的反胃感又迫使她不得不坐起來。


    “大小姐,您終於醒了,嗚嗚嗚……”


    柳梧璿的貼身侍女聽見響動,迫不及待衝了進來,在柳朵不在的日子裏,她已與柳梧璿朝夕相伴六個年頭,如今見得大小姐如此慘狀,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晴兒,現在幾時了?”


    “大小姐,您睡了整兩夜了……大夫說您身子還弱著呢,還是躺著好些……”


    “朵,朵兒呢?醒了嗎?”


    “……我還是給您拿些吃食來”


    晴兒支支吾吾,半天隻將話頭轉到別處,又找借口轉過身去偷偷抹眼淚了,柳梧璿察覺到情況不妙,趁著晴兒出去給她拿食物的功夫,強撐著虛弱身體偷跑到院子裏。


    “小璿!”


    坐在偏房門口的柳長青一直關注著柳梧璿房間的動靜,當孫女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出現在寒風瑟瑟發抖時,他心如刀絞,如鯁在喉的難過,衝出去一把扶住了他最疼愛的至親。


    “爺爺,朵兒呢?朵兒怎麽樣了?”


    “乖乖,先進來,進來再說。”


    爐火燒的正旺,暖意烘烤著柳梧璿恢複了些精神,苦艾味在身側氤氳,一旁的魏大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自前日一別,他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個女孩和她的妹妹,此刻,他正裝作忙碌的樣子,背對著柳梧璿,反複不停地擦拭著他的藥箱,可這拙劣的演技實在騙不過機敏過人的柳梧璿,其實在她剛進房門之時,他就被認了出來,隻不過礙於身體原因,柳梧璿沒來得及行禮搭話。


    “先生,又見麵了,您見過我妹妹了吧,她究竟如何了?”


    “嗯,按照我的說法,她早應該在服下那株參後一個時辰後醒來……但我沒想到,事情出了這樣的變故……”


    “什麽變故!”


    牽扯到柳朵的生死安危,柳梧璿下意識喊了出來,但隨即她就意識到她的無禮。


    “抱歉,先生……”


    “無妨,這也是我盲目行醫的過錯……”


    “所以,朵兒她?”


    “雖說那參在一時裏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的氣血同時也被牢牢鎖在體內,無法流通,我從醫六十餘載,從沒遇到過這樣的狀況,隻怕……”


    “隻怕什麽?”


    “再不醒,隻怕是無力回天了……”


    “不可能,哈,不可能,我妹妹才十三歲……”


    “小璿!小璿!”


    柳梧璿發了瘋似的衝出偏房,又一頭衝進柳朵的屋子,柳長青顧不得再陪著魏大夫,匆匆道謝後就追了過去,可哪想柳梧璿卻將房門從內反鎖,任憑外麵的人如何喊叫,她隻顧伏在柳朵的身上號啕大哭。


    “小璿,我的乖孫女啊,你不能再有事啊……”


    風霜雨雪八十餘載,柳長青從未覺得人生如今日一般灰暗,幼年孤露,弱冠牢獄,商路坎坷,他從沒想過放棄,但今日,上天似乎執意要剝奪他至親至愛之人的希望,甚至是生命,已是耄耋之年的他,在時間麵前頑強地像岩石,而在命運麵前卻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


    ……


    “天邊邊,雨千千,落在土裏冒青尖……”


    做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夢,在夢裏,天空霧蒙蒙的,時間好像回到了很早的時候,早到我還認不清周圍的一切,道路在無數個方向延伸到一眼望不到頭的地方,雨一直下,等我開始走動時,我發現路根本不是路,而是一座座連接在一起的石橋,橋下的或許是天水河,隻不過為什麽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它都在向前流動呢?


    由於方才的走動,我實際上已經離開了那個連接著所有橋的中心,而當我回頭望去,所有的橋又匯聚成了同一座,原本向前奔騰著的河水不知何時從我的腳邊漫開,沒來的及逃跑,我就被浩浩蕩蕩的水勢衝得葷七八素,待我再次浮出水麵時,橋消失了,水像天一樣藍,也像天一樣大,沒有盡頭……


    雨還在下,我小聲地哭起來,後來我發現周圍根本沒有任何人,隻有我一人漂泊在寬廣的海麵上(我不會遊泳啊,為什麽沉不下去呢?),天黑了下來,遠處金夏城的燈火離我越來越遠,我害怕極了,開始放肆大哭,我心想,或許還有未歸的漁船可以發現我。


    莫名響起的歌聲嚇了我一跳,起初,那聲音很小,模糊不清,小到我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於是,我停止了哭泣,開始仔細去聽,那聲音仿佛知道一般,漸漸的變大,到後來,歌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幾乎是在我耳邊唱著了,而當它變得震耳欲聾之時,我終於聽出了那聲音的主人,我看不見她在哪裏,但那歌聲,的確是為我而響起,此刻,她一定撐著油紙傘,在那棵樹下喚我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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