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先去收拾一下。”


    “無礙,今天謝謝你,抱歉我們家又要欠你一個人情了。”


    柏涓滌收到消息,正準備回家處理今日受難船隻的善後工作,原本他還想再多待一會,看能不能再幫上什麽忙,無奈損失太過慘重,隻好先行告退。


    柳家這一代家中無男性,與柳梧璿她們同齡的隻有少數幾位家臣,如今又遇戰亂,柳家正缺像他這樣一位可靠成熟,關鍵時刻可以保全大後方的成年男子。


    “罷了,還有事就直接去我府上找。”


    “謝謝……”


    “等一下,還是直接去碼頭吧,最近我不在家中。”


    柏涓滌補充道,柳梧璿也沒再應答,一來是有心無力,二來,她不認為家族真的會落難到需要他人接濟才能渡過難關,更何況是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家的公子,就憑僅僅幾麵之緣?一些荒唐事留下的好感?他就能毫無目的慷慨地施以援手?


    “小璿!小璿!你還好吧!”


    “爺爺,我沒事,柳朵怎麽樣了?!”


    柳長青一直關注著門外,自己的小孫女方才一頭汙血被背回來,在隔壁的房間裏生死未卜,而大孫女還在外不知道狀況如何,對於柏家那小子的一麵之詞,他隻當是個心理安慰,茶已喝過好幾旬,侍女早就提醒他該是吃晚飯的時間,可現在全家上下這種情況,他哪還能安心吃得下飯,一看見柳梧璿進來,他立馬衝出去關切問道。


    “你這哪是沒事的樣子,你看臉都燒成什麽樣子了?”


    “小朵……我讓家中的大夫在她來之前就準備好了,你去看看她吧,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好……”


    說罷,柳長青便親自去燒熱水,印象中,他最疼愛的孫女從未如此這般受委屈,水蒸汽漸漸地將整間屋子煨熱,暖意包裹著,讓他終於放鬆下幾分緊繃的神經,爐火燒的正旺,一大捆劈啪作響的麥秸稈在火中彎折扭曲,那聲音神似兩軍交戰時的兵刃交鋒,這些聲音混雜著撲麵而來的煙火氣息,將他的記憶拉回那個大戰未了,小戰不斷的紛亂年代。


    “山不讓塵,川不辭盈。”


    距今約60年前,爆發在雨朝大地的全麵戰爭已進入尾聲,那時,雨朝還未統一建元,“雨”,是後來這個國家的天子和人民為了紀念重獲和平而確立的年號,“春雨至,萬物生。”美好而樸素的願望被寄托在象征生機的自然現象裏,也許,迎著今天的落日,期待明日的朝霞,安穩地耕作土地,收獲莊稼,才是百姓們最想過上的生活。英勇的禦雨軍們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付出所有,終於,最後的大規模戰爭被他們封鎖在現雨朝西南部的明燭山附近,一舉將外敵趕回老家的大戰在鮮為人知的慌山附近蓄勢待發,隻是,內亂的終結還遙遙無期,上個世代留下的爛攤子還如毒蛇般纏繞著國家的命運,王侯割據的政治局麵還遠未到落下帷幕的時候,戰爭的陰雲仍密布在這片大地,太平盛世的願景還隻是人們心中一個模糊的輪廓。


    現雨朝北境,星梯山以南,雨朝極北方的絕大部分領土幾乎都由符王占據著,符王作為割據最多領土的軍閥,卻並非前朝的王公貴族,他僅憑擁有最大的耕地,森林麵積,就單槍匹馬拉起一支訓練有素的家族軍隊,在最初“極北五王”對於北方領土的爭奪中,這支軍隊橫空出世,幾乎以碾壓般的實力強勢拔得頭籌,用時僅大半年就一統極北全境。隨後,符王依靠天時地利(星梯山東西綿延近千裏,如天塹般北禦外敵,玄河、冥河南北通貫,為極北境提供了極為豐富的淡水資源,玄河以西,茫茫大漠與天際線相接,漫天黃沙中寸草不生,萬裏無人,冥河以東則是雫海,地勢易守難攻。),快速發展,一舉成為讓各路諸侯無法再忽視下去的強大存在。


    然而好景不長,一次異常的寒流侵襲讓符王勢力徹底土崩瓦解,大雪幾乎持續了一整年,年初播種的水稻和小麥苗盡數猝死在寒霜中,玄冥兩河進入急凍期,斷流的災難導致下遊餓殍遍地,柳長青就是在這時候隨著逃難的人群來到金夏的,年僅十歲的他孤身一人,父親早在領土競爭的戰鬥中死去,母親身染重病,在出發前就已無力回天。


    金夏不似極北之境氣候寒冷,早在很久以前就是雨朝遠近聞名的花都,雫海的風吹到這裏時已經很溫暖,作為北地以南的第一大城,金夏以其無比包容開放的格局收留了各而來地的難民,這一年,也是梔子花踏著颯爽的秋風,初入金夏的一年。


    起初,柳長青還能依靠從家裏帶來的盤纏勉強度日,但奈何存數不多,他也隻好成日走街串巷,打聽活計,而招工的地方給出的拒絕理由,大都相差無幾——年齡太小,幹不了力活,無父無母,出了事無人擔責,不敢招收。後來,在他的百般央求下,一個走私官鹽的非法組織收留了他,看在他年齡小,方便走動望風,打聽消息的份上。日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安頓下來,柳長青也算是過上了至少衣食無憂的生活,對於尚可未知的前路,他知道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是積攢足夠多的錢財。


    每次出任務,他能分到的份額很少,比起走私的龐大純利潤而言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與其說是賺到的,不如說是組織施舍給他的,畢竟他隻能做些局外的小事情,盡管拿到的錢很少,但好在任務頻繁,日積月累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財富,另外,由於他沒有資格入住組織行動時的據點,為了方便存錢,他斥巨資為自己置辦了一套華貴的衣服,每逢初一和十五,他便混在去銀號辦事的人群中,把自己偽裝成富貴人家的公子爺,以掩人耳目,隨後將平日所攢下的大錢換成碎銀,藏在據點外自己棲身的破茅屋裏。


    可惜,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年紀小小,又是一個人經常出現,穿著華貴,每次都隻是換固定的數目,銀號在很久之前就開始懷疑他可能是在替人洗錢,在經過一番周密的調查,確定了柳長青並無當地戶籍,並且是無業遊民之後,銀號將此反常的行為上報了官府,自此,他再去換錢的時候,身後便多了幾個便裝尾隨的人。


    監牢外,鳥鳴聲惹的人心煩,柳長青也是不出意外地吃上了國家飯,雖然國家尚未形成,官府卻在當地民生的支持下有序運作著,柳長青回想著幾天前的那一幕,他小小的腦袋百思不得其解。到家不久,官兵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不由分說地衝進他的屋子,一把將正在床下藏錢的他拎起來,送到了城郊的大牢裏,他就那麽眼巴巴地瞅著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錢轉瞬即逝,沒過多久,他又得知組織也因為他的行蹤而暴露,涉及走私的核心成員無一例外被判死刑,而他被念在年紀尚小,並未直接參與走私過程,僅是處以十年的牢獄之刑,而他也並不知道,這不幸中的萬幸,卻成為他命運的重要轉折點。


    十年的時光一轉而逝,柳長青重見天日時已是漫天大雪,正如那年他從家鄉逃出來一樣,舉目無親,身無分文的窘境再次找上門來,這次,因為他先前犯下的錯誤,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願意收留他。從前,這座城市慷慨的接納了落難的他,他卻報之以惡,金夏的人們從不原諒這種無恥的背叛,生死存亡的時刻也再次重現眼前,他快凍斃於街頭了。


    “醒醒,你不能在這睡,這是我家的地方!”


    溫柔的女聲打斷了柳長青的走馬燈,迷迷糊糊中他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可笑,事到如今,天下誰人還識我……”


    他本想回應那個溫柔的聲音,但奈何多日滴水未進,此時他已無力再張開眼,在徹底昏迷之前,他隻聽見那個聲音一直在“喂喂喂”地叫著,


    “連好死都求不得,聒噪。”


    ……


    帶著土腥味的炕氣熏醒了他,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客棧裏,身旁一雙明亮的眸子正直勾勾盯著他看。


    “爹爹,他醒了!他醒了!”


    臨死前那個溫柔的聲音如此清晰地響起,他知道自己沒被凍死,腦海中也接上了他渾渾噩噩亂逛到這家客棧的記憶,他本想討口熱水喝,順便問問能不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賺些快錢,卻沒想到直接昏倒在人家店門口。


    “真是狼狽。”


    樣貌是像是掌櫃的人說出了他此時心中所想,他有些詫異,下意識準備出口反駁,但轉眼又想到是人家收留了自己,若是再口出狂言,可能又得落得個流浪街頭的下場。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誰都有風光一時,也有遇上困難的時候,我看你在這幾條街上晃了好些時日了吧?”


    掌櫃所說的確事實,柳長青也沒再狡辯,隻是呆呆地望著屋脊,盤算著接下來應該說的話,掌櫃既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有預感會被收留。


    “想留在我這,可以,但我從不養閑人,你得證明自己留在我這有什麽用,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能不能留下來,看你造化,給句話,這機會要還是不要!”


    “我幹!”


    柳長青沒有多想果斷答應下來,他深知現在不是談條件的時候,隻有展露出足夠的勇氣,才有可能獲得青睞,以及一線生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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