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大的閣樓裏,逆流逃命的人群愈加擁擠,柳梧璿步履維艱,好幾次躲閃不及險些被撞倒在地,她害怕自己錯過柳朵,索性一轉而上,前往較為空曠的閣樓,打算俯視觀察尋找,就在即將登上閣樓時,一道刺眼的光暫時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順著光源看去,那是柳朵的發簪反射的光!而發簪的主人正毫無動靜地靠在支撐閣樓的一個柱子旁邊,眉頭緊皺,半邊臉被汩汩鮮血浸濕。


    “柳朵——!柳朵——!”


    柳梧璿撕心裂肺地呼喚著柳朵,可任憑她如何喊叫,柳朵也隻能微微顫動手指回應著她,柳梧璿下意識想在貨架上抽幾塊布來為柳朵止血,可她抓了半天,什麽也沒抓到,她這才想起來剛才看到逆流的人群中,那些人一邊逃命一邊不顧死活地哄搶著店中剩餘的貨物,能帶走的全都被搶光了,哪還有半點布的蹤影?


    柳朵的情況越來越危急,柳梧璿發瘋似地扯著自己的裙褲,好在絲製品不算特別牢固,再加上她此刻又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順利地扯下了足夠多的絲綢,開始飛速按著柳長青曾教給她的方法將柳朵受傷的頭部包紮好。


    店鋪裏人已經散地稀稀拉拉,柳朵暫時還沒有恢複自主意識,遠處的炮聲卻越來越密集,正在逐步逼近,對麵的街上似乎有房屋被爆炸物的殘片引燃,濃煙混合著寒風一刻不停地侵擾著她們,柳朵被煙塵嗆醒,但僅幾息後又陷入昏迷,不用多想,柳梧璿知道當務之急是帶著柳朵先離開這個危機四伏之地。


    ……


    雨朝官曆十一月二十日,距離十六國借口向雨朝宣戰過去已近一年,十六種文字暈染的戰書被呂澄昂完完整整裱在軍機處的議政大堂上,近一年來,雨歌大大小小的將士,軍師,幾乎每日都在黑色墨跡的注視下在此聚散,那些囂張的文字如劍鋒般時時刻刻抵著他們的咽喉,起初還算潔白的紙張也在無數雙眼睛經年累月的注視下微微泛黃。


    呂澄昂將雨朝的命運和全國人民的尊嚴懸於這幾張微微泛黃的紙上,也正如他預判的那樣,達摩克利斯之劍帶著它的死亡宣判在這個冬日降臨於金夏——兩支不同國家的艦隊自正東方,東北方,向金夏的港口開來,旗艦的長帆上高懸著雨朝百姓的屍體——那些可憐的漁民和走貨人,在還未搞清楚狀況前就被如雨的炮火覆蓋,慘遭屠殺。


    ……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


    “他媽的!我平時就是這麽管教你們的嗎?給我站定了再說!”


    柳清明正因為搬遷路線和目的地的問題和柳長青爭執不下,此時院門外傳來家臣驚慌失措的嚎叫徹底觸怒了他,他失態地衝著家臣大吼著,試圖在柳長青麵前挽回他所剩無幾的顏麵,其實他心裏已經認同了柳長青提出的方案,隻是他向來不服輸的性子讓他不肯輕易下台,這位家臣平日是在府內柳夫人身邊走動,但由於近期外務繁忙,內府的部分人員被調動到柳清明身邊,理所當然他沒有心領神會,不知曉此刻柳清明為何大發雷霆,他隻知道這與他所了解的平易近人的柳老爺大相徑庭,比起委屈,他更多的是疑惑。


    “好了,他不懂規矩,你也不懂規矩嗎?快說是什麽事!”


    柳長青此時充滿了挫敗感,他不明白由他一手培養出的柳清明此刻會因為可笑的麵子醜態百出,這樣的性子竟然還能和官府交好。


    “老爺們息怒,老爺們息怒,方才我正帶著人去碼頭取貨,不料撞見了官兵老爺們慌慌張張地,一個個持槍戴甲衝著海邊去了,我正要上前詢問,卻被柏老爺的公子攔住,他說海對麵的敵人打過來了,今早所有返航的貨船全都……”


    “全都怎麽了?話再說半句小心我割你舌頭!”


    “全都被擊沉了,有他家的,也有……也有我們家的……”


    “唉……失了幾船?”


    “共十二船,兩艘半載漁船,三艘滿載鹽船,剩下的就是些茶葉,糖……”


    “那人呢?全死了?”


    “……”


    家臣不再言語,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恐懼與沉默,就在柳清明憤怒的巴掌即將結實地落在他臉上時,他卻直接雙腿一軟,俯身跪倒在地,嗚咽著喊道。


    “目前無一生還……那群畜牲把我們的人撈起來活活打死,掛在桅杆上示威……”


    “啊!”


    清脆的陶瓷觸地聲打破了幾近凝固的氣氛,侍女慌張地撿拾著碎片,但顯然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那個破掉的茶壺上,在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被家臣的消息震驚。


    “你不用管了,去把這話傳給夫人,略過細節,隻說重點。”


    “還有,清明,快去把小璿和小朵找回來,多分幾路,多帶些人。”


    ……


    率先反應過來的柳長青主持起大局,到頭來還是他一個老頭子臨危不亂,也難怪他能作為柳家家業的奠基人,從戰亂年代走出的他對此早已司空見慣,隻不過那些記憶太過久遠,當殘酷事實重新回到視野時,總歸會有幾分不適應。柳長青的話就像一顆顆定心丸,暫時壓製住人們內心的不安和恐慌,所有人都在他的指揮下有序運作起來,柳清明也明白此時不是計較家主麵子的時候,也乖乖地按照柳長青的吩咐開始行動。


    ……


    “柳朵——,柳朵——”


    柳梧璿仍時不時輕輕叫著柳朵的名字,期盼著她能趕快醒過來。一柱香的時間前,柳梧璿跑到大街上,試圖求助路人,能不能幫幫忙,帶著柳朵先撤到相對安全一點的地方,起初,她隻是攔住路過的那些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可還沒等她開口詢問,那些人看見她被撕破的衣服,像見了瘟神一樣搖搖頭,甩開她搭上來的沾滿鮮血的雙手,自顧自逃命去了,更有甚者粗暴地將她推倒在地,滿嘴汙言穢語,絕望壓著她跪倒在地。


    “求求你們,救救我妹妹吧!求求你們,救救我妹妹吧!!!”


    “我沒看錯的話,你是柳家的大小姐吧。”


    “你認識我,太好了,能幫忙看看我妹妹嗎?”


    柳梧璿猛地抬頭看,隻見一位背著行囊,挎著藥箱的老年人似乎認出了她,老者並沒有拒絕她的請求,隻是扶起她,讓她帶路。


    柳梧璿帶著老者迅速返回了絲坊,雖然她已經對柳朵進行了緊急處理,但鮮血仍透過絲綢不斷滲出,此時,柳朵已經雙臉煞白,血氣全無,隻剩下漸弱的喘息聲。


    “再晚一點就沒救了……我這裏有止血的白藥和方巾,你快給她換上。”


    柳梧璿按照老者的指示快速操作著,期間,老者又從隨身的藥箱裏摸出一小節樹根樣的東西。


    “這是千年的參,是我的師傅從星梯崖頂采得的,它的上半節曾救過我的命,現在,把這下半節放在你妹妹口中,讓她含著,一個時辰後生死分曉,唉,快些帶她走吧。”


    老者看了看柳朵,又看了看柳梧璿,無言地離開了,空曠的閣樓裏,柳朵痛苦的喘息顯得格外刺耳,那搖搖欲墜的聲音一遍遍刺痛著柳梧璿的神經,盡管此時她已被折騰的精疲力盡。


    “別怕,姐姐帶你回家。”


    重重地吞咽下口水,又深吸一口氣,目光如炬的柳梧璿屏住呼吸,將柳朵的雙臂輕搭在自己肩上,而後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膝窩,左手扶著欄杆,右手護住柳朵的雙腿,踱步下樓梯。


    終於又回到了開闊的街上,二三成群的逃命者隻將冷漠的目光投向她們,當然,柳梧璿從剛才開始就已不再指望這些“旁觀者”施以援手,豆大的汗珠混合著柳朵頭上再次滲漏的血從柳梧璿的肩頭滑下,一路暈染著她潔白的裙袖,最後匯聚在袖口,仿佛一朵正盛放著的曼珠沙華。


    柳梧璿雖然是習武之人,但奈何她一介女子,身形瘦小,早已透支體力的她隻得走走停停,回家的路對二人來說從未如此漫長,冬天的日頭不留戀世間,隻把作別交給長夜,光線漸漸暗淡下來,氣溫也急轉直下,留給她們的時間已所剩無幾,而柳朵的狀況依舊不容樂觀。


    寒風不識時務地刮起來,從柳梧璿破碎不堪的裙底鑽入,一陣寒戰讓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使她視線模糊就要跌倒在地,卻沒想到一雙寬大的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緊接著襲來的隱約熟悉的荷香味差點讓柳梧璿哭出來,腰飾墨色環玉,後掛福囊,短劍劍鞘明黃色的流蘇在風中搖曳,來者還能是誰?


    “快來人!這邊!”


    柏涓滌一邊向不遠處幾個提著燈的人喊道,一邊輕輕地把柳朵從柳梧璿的背後解下來,隨即又迅速脫掉自己的外袍係在她的腰間。


    “沒事了,還堅持得住嗎?”


    柳梧璿擺擺手,示意他快快先帶著柳朵離開,柏涓滌也心領神會,背起柳朵就向著柳府的方向跑去。


    ……


    沉沉夜色拉上了天幕,在柳府數個家臣的陪護下,柳梧璿總算安全到家,噩夢般的經曆讓她無心再想其他的事,瑟瑟發抖的她拖著虛弱的身軀一步步走向柳朵的房間,她沒察覺到自己也染上了風寒,顧不得給滾燙的額頭降溫,此刻她隻想知道柳朵是否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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