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好久不見了!”


    “孩子們,你們沒事吧!唉,爺爺老了,不中用了……多虧了剛才出手的少俠……”對於方才目睹的那一幕,柳長青滿臉關切。


    “哼,不是什麽少俠,是柏家的公子,平日在場上沒少和我作對。”


    “原來是他啊,剛才跑得太急,沒認清楚。”柳梧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之前在試武堂聽過他的名號,禦射榜長年在榜榜一,他的箭技據說在金夏無人可敵,厲害到甚至可以和雨歌的那位一較高下。”


    “這我真信了,在場上,他的嘴和箭一樣致命,唉,這個人情怕是不好還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幫你們奶奶拌月餅餡了,小璿就帶著妹妹繼續逛逛,要玩的開心,孩子們!”


    “嗯……爺爺再見!”柳朵還想說些什麽,卻被無緣生起的疏離感截住了話頭。走出沒兩步,柳長青又回頭喊道,


    “小朵有空也和姐姐來我的明閣轉轉啊,另外‘一音動金夏’接下來要繼續好好表現啊!”人群的末端,飛奔著一個耄耋老人。


    “啊?‘一音動金夏’?那是什麽?”


    “沒什麽,大概是一句漂亮的遺言!”柳梧璿看著遠去的柳長青,心裏考慮著下次去明閣時,要怎麽懲治一下這個愛起綽號,愛起哄的怪老頭。


    盛會被升起在海天相接的皎皎圓月徹底點燃,樂曲的節奏愈加洶湧,如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將整個會場淹沒,晚風勾勒著少女發線的輪廓,焰火的輝光閃爍在演奏者與聽眾的眸中,苦難將至的焦慮和悲傷被短暫地遺忘,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風雨前僅有的美好中,回味著伊始前的期待,逃避著告別後的不舍。


    “姐,快到你了,去準備下吧。”


    “嗯,還想再聊幾句呢,不過既是邀你來聽琴,還是彈罷再說吧!”柳梧璿輕輕抽離握著柳朵的手,竟拉扯出一絲無形的線來,那線貫穿著歲月的耳語,牽連著兩個思念的結。


    “各位看官!氣氛到好處,您別急著走,接下來有請我們金夏的各位青年才俊,為大家高奏!”


    柳梧璿踩著一串密集的鼓點入場,連琴帶座位轉向不遠處柳朵待著的那棵樹下,柳朵見此,將竹傘放在一旁,托著腮回了柳梧璿一個淡淡的微笑,柳梧璿見此,輕輕吻了下剛才握著柳朵的那隻手,隨即站起來向著聚在周圍的聽眾宣布,


    “抱歉各位,原先準備為大家彈一曲《千年夢》,但是家妹今日特來為我捧場,特此換曲為我自編的《予君書》,以表情誼。”眾人並無意見,這一輪本就是自由演奏,為了讓年輕一代充分展示個性風采,主辦方沒有指定任何曲目,隻是限製了演奏時間。當然,能夠自作曲目,並且有充足的自信當眾演奏,場中也僅柳梧璿一人,這一舉動再次將人們的情緒拉到巔峰,而柳朵卻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躲在了樹後,隻留一擺衣角被風捉弄出台。歡呼的高潮落下,演奏正式開始,聽到弦音響起,柳朵也終於從樹後探出頭來,重新回到樹下,正襟危坐地盯著原本應該雙眼輕閉的柳梧璿。


    “誒?她怎麽……說好了,不盯著我看的……”柳朵在心裏小聲嘀咕著,視線越來越模糊,而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琴詩酒伴皆拋我,雪月花時最憶君”


    從前,梔子花開得正好時,一對姐妹,四隻腳步,常常出入在柳府,除了父母,大家不太能分得清她們二人,不僅僅是因為容貌相似,更多的,是因為她們二人總是形影不離,彼此相照。榆樹下光影斑駁,妹妹坐在石凳上乖乖地伸展著雙手,等待著姐姐用新采摘的鳳仙花給她染指甲,鳳仙花朱紅的汁液將研缽層疊盡染,細碎的殘瓣被輕塗在玉白的甲間,風雲漫漫,花柳綿綿,無話也偷閑。


    “莫問星星鬢染霜,一杯同看月昏黃”


    仲夏夜半,暑氣催人,少女們偷跑出家門,駐足在螢火與蟬鳴間,月亮的影子模糊在潺潺溪水流過的石頭上,木槿花的花枝在妹妹的手中上下翻飛,花冠成時,姐姐講述雲裏雲外神仙同遊的細語也悄然落下,對視的微笑盤踞心間如溪水流過般清涼。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那一日,她沒看見她眼中不舍的淚珠,她沒聽到她不解的嘶吼,她和她,隻知道父親冰冷的,無情的,不可違抗如命令般的警告斬斷了會將繼續下去的無瑕時光,也斬斷了妹妹的,和姐姐同留的過肩長發,所有的命運終將走入孤獨,所有的靈魂也終將形同陌路。


    “此夏再相逢,欲語淚千行”


    最後的琴音已然落下,和唱的曲詞仍縈繞在弦上,顧不得眾人簇擁上前的喝彩,柳梧璿隻想再回到她身旁,柳朵再次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嚇到,隻不過這次,是被自己心裏應和姐姐千呼萬喚思念的回聲嚇到,那聲音從未如此時此刻一般洪亮。擁抱的雙臂愈來愈緊,兩個重逢的靈魂卻越來越近,額間相抵,發絲纏綿,被斬斷的命運在未來找回了過去,誓要擰結成比以往更加堅固的結。


    盛會進行到尾聲,大家不約而同的圍著焰火翩翩起舞,柳梧璿和柳朵心照不宣,仿佛恢複了昔日的默契,姐姐琴聲叮咚,妹妹舞姿翩然,“你一牽我舞如飛,你一引我懂進退。”場中的氣氛再次被二人配合地天衣無縫的演出推向高潮,聽眾看客紛紛駐足欣賞這絕妙的一幕,更有新來的外鄉人打聽姐妹的身份,欲要為自己家說一門親事,而得知實情後又捶胸頓足,恨老天偏心,竟把所有的美事都降於這柳家……


    “鬥琴總要鬥出個名堂來,各位看官別急著走,現在給各位發一朵絨花,請在絨花上寫下心儀選手的編號,放在這的木箱裏,稍後我們做好數,將這絨花串成花環為選手戴上,根據集花數,評選出本年度的〔彈冠〕〔高遏〕〔餘音〕。”


    半個時辰後,麵對眼前掛起來有半身長的花環,柳梧璿又驚又喜,往年,她最好的成績也隻及〔餘音〕,而眼前的花數無疑奪得了〔彈冠〕,這一成就,自然離不開今日柳朵的支持,後者將花環疊上三圈為柳梧璿戴上,前者偏要拉著柳朵一同受賞,來回拉扯間,鬥琴大會落下帷幕,眾人做鳥獸狀散去,隻留下還在原地相互推辭的二人。


    回家的路上,姐妹交換了彼此相望時的那段經曆,但柳梧璿並沒有向柳朵說明前段時間她在柳長青處印證的想法,這件事情還有待深掘,她有自己的打算,柳朵也默契的沒有追問當年的疏遠,此刻她隻知道她心心念念,最要好的姐姐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你知道嘛,當時我看見那孩子的時候有多震驚,後來好久我都沒再去那彈琴了。”


    “等一下,好像少了點什麽……琴?我的琴!”柳梧璿這才意識到,興奮的情緒衝昏了頭腦,她把自己的琴落在願沚上了,


    “朵兒,你先回去吧,明天不是還有商會要到場。”


    “嗯,姐姐小心點,夜深了。”柳朵雖然不舍分別,但就如柳梧璿說的那樣,她明早還有繁忙的工作,所以便不再推辭,隻是再三叮囑柳梧璿,讓她注意安全。


    “沒事的,你看,月光正好呢!”姐妹二人駐足望著當空的圓月,隨後結束了今日難以忘懷的相伴時光。


    月光穿過梔子樹梢在地上灑下銀白的影葉,柳梧璿循著影葉鋪設的光路,輕快地穿梭在無人的街道上,通往願沚木橋的兩行護欄的樁頭上,長明燈內的燭火在陰風中詭異地晃動,幾盞被困在渦流裏的蓮燈如怨魂般圍繞著整個願沚“哈哈哈,真像奈何橋呢。”柳梧璿肯定是沒見過奈何橋的,但這時候她覺得應當這樣說,明顯有些顫抖的尬笑無力地為自己壯膽,可突然響起的琴聲終究擊破了她的心理防線,


    “啊!誰啊?”


    琴聲頓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頓了一下,柳梧璿在盛會最後演奏的樂曲,此時正被不知曉的演奏者仍滴水不漏地還原著,響徹雲霄,隻是琴聲裏透著更加深沉的孤獨,好奇心壓倒了恐懼,柳梧璿憑著聲源和印象走到自己最後演奏的地方,琴聲隨即戛然而止,目之所及空無一人,自己的“清輝海月”正靜靜地在琴架上酣眠,仿佛剛才經曆的一切都是幻覺,毛骨悚然的柳梧璿隻想快點取回琴,然後離開這個陰森的小島,她迅速將四周掃視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跨步跑向琴架,慌亂中她忘記了地上不是堅實的土壤而是鬆散的沙石。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因為害怕而緊繃的神經也在這一刻崩斷,如雨的眼淚伴著雷鳴般的哭聲迸發在天地間,但她立馬停止了大哭,轉為小聲的啜泣,那哭聲在寂靜的周圍太過荒唐違和,況且方才這裏是不是有人彈琴還不可知,以她現在的狀況,就算是爺爺院子前的大黃狗想要對她出手,她也隻得束手就擒,但陣痛讓啜泣聲愈加委屈,她又想起了柳朵,“要是朵兒在這裏,此刻就不會如此狼狽了。”想到這裏,哭聲被委屈壓抑著又將轉向放肆。


    “哭夠了嗎?”


    似曾相識的男聲出現在頭頂上方,此刻,她無暇顧及來者的身份,強忍著疼痛挪動著身體,以保持與他的安全距離,男人不再言語,雙手抱臂坐在沙地上,表明他並無惡意的同時,開始饒有興致地欣賞這滑稽的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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