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七月,路邊的梅樹正在炫耀它最後一季的果實,梅子粒粒飽滿,黑紅剔透。微風撫動烈陽的弦,午後的蟬鳴伴著樹葉的沙沙聲,為夏日演繹最後的挽歌。


    大殿之上,雨歌皇帝呂墨雲從龍椅上走下,他剛剛打發走了與他同患節後綜合症的大臣們。不久前,站在下麵的各位無心諫言,坐在上麵的那位無心理政,呂墨雲期待著看著自己的丞相,當然丞相也心領神會,立刻宣布退朝的命令,解放了他和他們,這種君臣間無言的默契很好地被傳承下來。千年後的今天,人們也不約而同地遵循著這種默契,沒有君與臣之間階級的分化,隻有勞動者們間的心心相惜,這更是人類對自己本質和價值認同的具體表現。話說回來,呂澄昂已經回宮兩日了,帶回的嬰兒在第一時間內交給了國師處理,國師雖見多識廣,通曉天文地理,但對於此事的經過和這嬰孩的狀況,他實在是沒有絲毫頭緒。


    根據呂澄昂從金夏百姓後續了解的情況描述,這嬰兒是固定在一段縱向截開掏空的浮木裏,從海上漂浮到入海口的岸邊,衝上沙灘被柳梧璿撿到的。無論是一段浮木可以載人飄搖過海,還是一個嬰兒能獨自在野外生存,都不合常理,也大概是這樣的不合理,使得天象顯示這嬰兒不是常人而是妖怪,但而後根據宮內太醫的判斷——這嬰兒除了性別不明,其他生理特征與常人別無二致,可以推斷出天象重點顯示的信息應是這嬰兒與國運的關係,至於性別不明這一點,隻可能和嬰兒周身包裹的白色袋狀物有關了。


    雖然嬰兒被天意認定為禍亂國家的妖孽,但目前,它也隻是一個人畜無害的生命。事件公開後,大臣們都主張以國家大任為重,力諫天子,挑個陽氣重的日子處決這個嬰兒,但皇帝於心不忍,他身為一國之君,當以仁義善良做則。於是,呂墨雲在表麵上答應了眾人的請求,暗地裏秘密和許君與太醫約定,由國師許君暫且將這個嬰兒秘密收養在宮內,太醫定期為這個嬰兒做檢查,等到嬰兒真的變成禍害國家的妖怪時,再做打算不遲。誰也不知道的是,這個風險,有且隻有許君有能力承擔,而嬰兒,被許君賦予名叫“平衡木”的羈絆,正式開始它被授予的命運。


    而僅僅是四個月過後,包括呂澄昂,許君以及知道這件事情的所有人,終於知道了那日星象顯示的,這嬰兒與雨朝命運的關聯——天子呂墨雲死了。


    雨朝官曆十二月二十七日,這天淩晨,呂澄昂和許君等心腹大臣在安逸的睡眠中被叫醒緊急召往宮內,此時距離早朝還有約2個時辰。初雪靜謐的夜破碎在皇宮內的一片人聲嘈雜中,呂澄昂和許君幾乎在同時到達了太極殿門外,兩人在疑惑對方為什麽會出現在此地的同時,也瞬間明白了為什麽被召來太極殿(天子休憩之處)而不是大殿,大抵是呂墨雲那裏出了什麽事。


    再早兩個時辰前,呂墨雲從堆得像山一般的一案奏折後起身,眼中盡是疲憊,“下周我要是再看到這滿紙荒唐言,還有一堆歪曲扭八的字,日記等等一樣的奏折,我就把他們全轟出去重新考官!”呂墨雲這樣想到,其實他也沒發現自己的評語和字最後也變得亂七八糟起來,當然這也不能全怪大臣們,畢竟冬至的假期剛剛結束,哪一次放假結束後,他和大臣們


    不都是這麽應付工作的,本應該二十三日上報的奏折硬是拖到二十五日,二十六日就可以把奏折批完的他不也是拖到了今天半夜,此時此刻他不打算再與工作的事糾纏,好在今夜初雪降臨,他打算收集一點已經落在梅花枝頭的細雪煮酒,奈何夜已過半,喝醉了不能上朝議政,隻好以茶待酒,又覺一人太過寂寞,便喚來下人去叫皇後來。


    融雪的水露混著梅的幽香,伴著紅茶的濃香在文火慢燉的爐中微微沸騰,水蒸氣讓整間房子都變得暖烘烘的,呂墨雲因為剛才在梅園中采雪被凍得直哆嗦,此時也因漸升的暖意徹底放鬆了身心,溪挽風正在心裏抱怨呂墨雲半夜來擾她清淨,當推門而入看見鼾聲細膩的呂墨雲已經扶案而憩,她好像看到了雨歌開國那天,崇拜著父親,仰望著父親的呂墨雲,再遠些,是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暗自發誓要護一方百姓平安的呂墨雲,更遠些,是拿她逗趣玩樂,總是纏著要欺負她一輩子的呂墨雲……那段回憶的盡頭,她已不太記得清了,隻知道眼前這個萬人之上的天子,和最初那個執意帶她回家,向父親低頭懇請他收留她的小男孩,是同一個呂墨雲。


    呂墨雲睡得很輕,他被濺出的茶湯燙了一下,便從案上起身,背後不知什麽時候披上了一件羊毛毯,對麵的溪挽風拿著火鉗,正把幾塊頂在爐底木炭從火中拎出來,“火有點旺,剛才水濺出來了,把你燙醒了吧。”呂墨雲沒有回答,隻是撐著腦袋,靜靜地欣賞著火光中溪挽風姣好的麵容,“盯著我傻樂什麽呢,話說這茶為什麽會有梅花的香味!”呂墨雲分別給她和自己倒上一杯茶,看著從壺嘴裏露出的幾根茶葉在杯中翻轉,為溪挽風誇張地描述著剛才他在樹枝上攬雪差點凍僵的事。


    呂澄昂和許君從房內的人群中擠到最前麵,床上奄奄一息的呂墨雲已經無力說話,身旁附著的太醫說:“皇上中毒了,奴才剛才檢查了這隻杯子,是前幾天外國朝貢時送來的,杯口塗了凋櫻敝,這種毒由百年古櫻樹的樹根製成,磨做粉狀,無色無味,微量致死,而百年的古櫻,隻生長在琉球島上。皇後因為喝過皇上那杯,已經昏迷不醒了。”場上沒有人哭喊,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所有人都靜靜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呂墨雲示意眾人取紙筆來,最後隻在紙上顫顫巍巍寫下了四個字——“傳位太子”,“子”字的最後一筆橫因為筆的滑落在紙上拖了長長一道,醒目紮眼的墨跡,最終淹沒在了眾人的淚水中。


    晨曦隻在空中照了一小會,就被漫天的灰雲遮蔽,大雪鋪天蓋地地持續了一整天,為年輕的帝王和他的妻子送葬,棺槨上晶瑩剔透的雪花,又穿越了無數的時光,把他和她的故事凝成同一個冬天,正如幾十年前的立冬,呂墨雲和他的父親在雨歌的長街初見露宿街頭的溪挽風,又如今朝,新年的伊始,他帶著她,將與離開多年的他再次相遇,在宇宙中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開啟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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