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將劉起山的人料理著所有死去的人。


    湖心寺佛殿內,比丘尼們驚魂未定。


    謝擇弈同她們簡單解釋了一番今日的事情。


    身為望京朝廷命官,他對這次的突兀驚擾,感到很抱歉。


    比丘尼們並不知道,命途已然多舛的她們,往後何去何從。但如今身在佛前的她們,願佛祖與菩薩寬恕世間一切。


    至於桑覓想要帶走的貓,她們也無可阻攔,那隻貓本就是湖心島外的磚瓦工,無意中所帶入寺廟,所有人都茹素的湖心寺,並非這隻貓的歸處。


    桑覓抱著小貓,揉了又揉。


    她渾渾噩噩地跟著謝擇弈出了寺廟,兩人沿著小路,來到水邊渡口,上了船。


    暮色漸近。


    謝擇弈站在船頭,船楫借著淺水處的石頭,緩慢地將船引向湖麵,一點一點地遠離湖心寺。


    桑覓懷抱小貓,在小船內坐了下來。


    左右船帷遮擋,映入眼簾的隻有不緊不慢劃船的謝五郎。


    沉沉天光下,那座湖心寺越來越小。


    遠處,不大不小的禦船,隱沒於霧湖水氣之中。


    船楫撥動的水聲很均勻,不言不語的謝擇弈,桑覓微仰著頭看去,隻覺得脊背筆直。


    她把玩著小貓,問他:“你會劃船嗎?”


    謝擇弈說:“會兩點。”


    桑覓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她觀望了一番天色,轉開話頭。


    “天快要黑了。”


    “是啊。”


    “我們若是大晚上,在城裏晃悠,會被抓起來嗎?”


    “被巡夜的人瞧見,得盤問一番。”


    “那你還不劃快一點?”


    桑覓覺得小貓會暈船。


    毛絨絨的小家夥,窩在她懷裏一個勁地發抖呢。


    她希望謝擇弈幹活能快些。


    然而她這麽一說,謝擇弈直接收了楫,退回了小船中央,任由小船在霧湖中輕輕漂著。


    桑覓不解:“怎麽不劃了?”


    謝擇弈理了理衣衫,坐在了她身邊:“不劃了。”


    桑覓提醒道:“天要黑了。”


    謝擇弈直接躺倒在了船中。


    “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我們可以躲在船裏看月亮。”


    “你在偷懶。”


    “是啊,我要偷懶了。”


    謝擇弈語調平淡,帶著幾分氣定神閑。


    卻又莫名,讓人覺得祥和,可靠。


    天黑了,也無所謂。


    他總會,讓船靠岸的。


    此時此刻,他想要躺下,僅此而已。


    昏沉的小船中,桑覓看不清謝擇弈麵上的神情。


    她甚至,無法去猜,離開湖心寺的他在想什麽。


    躺倒在小船裏的謝擇弈忽而出聲。


    “覓兒,你學到了什麽嗎?”


    桑覓不明:“什麽?”


    謝擇弈說:“查案,說好的,我教你查案。”


    “……”


    桑覓無從回答。


    她學會了什麽呢?


    殺人不能留下痕跡。


    不要被人抓住。


    不要將自己的手給謝擇弈看。


    可哪怕是如此精妙地殺人,最終還是會被他看穿。


    桑覓以前從沒想過,殺人會這麽困難。


    她揣著乖順的小貓,挪著位置,來到謝擇弈腰間,小心翼翼地靠著他,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喃喃問道:“梅妃到底是誰殺的?”


    謝擇弈沉思片刻:“其實我也不知道。”


    桑覓恍然:“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查出真相。”


    謝擇弈道:“覓兒,查不出真相是常有的事,所謂真相,也從來都不是,可以直截了當寫在紙上的東西。”


    一個被殺的人,背後不僅僅是冷冰冰的真相。


    梅妃是被殺,還是她引導了一切?


    其實也沒那麽重要。


    謝擇弈是外人,對於很多東西,他隻能點到即止。


    桑覓莫名氣惱:“你是個大笨蛋!”


    船中的昏沉微光下,謝擇弈似是輕輕笑了笑。


    他伸手去攬桑覓的腰。


    桑覓半推半就間,整個身軀,便被他攬進了懷裏。


    她像一直揣著小貓的另一隻大貓,靠躺在謝擇弈懷中,小心翼翼地蜷縮了起來。腦中,還是一遍遍地閃回著謝某人這個大笨蛋所做的蠢事,根本沒有讓一切水落石出的他,卻不惜冒犯天子,以命相諫。


    桑覓忽然間,都明白了。


    謝擇弈得罪皇帝,就是因為他很笨。


    他的聰明,全是假象。


    要不然,他早該發現,殺人的魔頭就在自己身邊了。


    桑覓窩在謝擇弈懷中,氣鼓鼓地朝著他胸膛來了一拳。


    “你太笨了,你總有一天會笨死!”


    謝擇弈悶哼了一聲:“好疼……”


    “啊?”


    桑覓一時微驚,難道自己不小心下了重手?


    謝擇弈翻身過來抱她,一隻手拎開了她懷裏的小貓,隨即略顯蠻橫地按住了她。


    “騙你的。”


    桑覓驚訝:“你、你過分……”


    謝擇弈將小貓還給她,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說道:“我是笨蛋,那麽覓兒被笨蛋騙了,該叫什麽蛋?”


    桑覓一陣惱火,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謝擇弈調整著姿勢,連人帶貓攏進懷裏,嗅著發頂的清雅花香,他默默閉上了雙眼,心神俱寧。


    雖然覓兒不小心射穿了好幾棵樹。


    但,那是個意外。


    必是弓箭的問題。


    他的覓兒,捶他一下,不痛不癢。


    怎麽可能打傷別人?


    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有朝一日,遠離諸多紛擾。


    一起過上更加平靜祥和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帝力於他何有哉?


    桑覓嘟囔了幾聲:“所以,什麽蛋比笨蛋更笨呢……”


    她沒使上什麽勁,推搡著謝擇弈的胸口。


    很快,不得其解的她,什麽也不做了。


    暮涼似水,他的身體倒是一片溫熱。


    聽著謝擇弈的心跳,桑覓隻覺,腦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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